第43章 雁飛客(1)

嘉柔在床上躺著,一屋子人,煎湯煮藥好不忙活。桓行簡到後,人自動散開,他往床頭一坐,手撥開她鬢發,仔細把嘉額頭上的傷瞧了瞧,傷口不大,卻深,血已半凝。

“去請醫官了嗎?”他問,旁邊崔娘悄悄抹淚哽咽道,“請過了。”話音剛落,醫官人到了,桓行簡給他騰了位子。傷口很快處理好,桓行簡命人都退下,獨他一人。見嘉柔懨懨的沒精神,那雙眼,朦朦朧朧的也不聚神,心頭驀地一軟,握著她手戲笑說:

“怎麽這樣粗心?磕碰到了腦袋萬一把你碰成了傻子,我豈不是吃虧?”

其余的,倒沒多問,聽嘉柔含糊不清地從喉嚨裏發出一陣毫無意義的嗯呀聲,湊近了,才聽清是在叫“姨母”。桓行簡把個軟如柳條的嘉柔攬起,朝懷中一貼,將她身後靠背的繡枕推到旁邊,再慢慢臥下,撫了撫她略顯蒼白的唇:

“什麽都別想,好好養幾日。”

“我想回涼州,我想我姨母……”嘉柔頭疼得厲害,人是暈的,聲音便低得發虛不能大聲,稍微有點多余的動作,牽扯的腦袋疼。

話說著,兩道無聲的清淚就跟著順下來了。桓行簡靜靜看她片刻,伸出手,極細膩地替她把眼淚輕輕一捺,柔聲道:

“我知道。”說著起身出去。

過了半晌,人又進來把履一脫,褪去衣裳,只留件寢衣,把那繡枕又拖過來自己半躺了,側過身,將嘉柔罩在懷下:

“是我沒照料好你,你姨母若知道了,也要怪我。”枕旁,放著嘉柔的羅帕,桓行簡拿過來把她臉上淚痕擦幹凈了,低聲道,“睡吧,我守著你。”

嘉柔額頭火辣辣的疼,一夜睡的不安穩,迷迷糊糊,只覺有團溫熱的氣息一直在身旁不散,隔著衣裳,清晰地傳過來。

這一回,嘉柔不便下床活動只按醫官囑咐臥床靜養。桓行簡每日散衙都過來探看,夜間留宿,一眾下人都看在眼裏,寶嬰忍不住對崔娘道:

“瞧,郎君對你家女郎多有心,這是頭一遭,以往對夫人也不曾這樣盡心盡力過。”

一番話,聽得崔娘又喜又愁,百轉千回間,還是覺得嘉柔命苦了,不好明說,只背地裏對著涼州帶來的婢子哭訴了兩回。

中間,張氏命人送來了各樣補品,以示關懷。那些東西,在涼州刺史府裏也是尋常見的,沒什麽稀奇,崔娘興致寥寥。白日見嘉柔安安靜靜默不作聲,至多翻兩頁書,描補幾枕女紅,壓根不提當日自己是怎麽摔了的,她也不敢問,只當作真的是無心。

幾日過去,嘉柔額頭結痂欲要脫落,有些發癢,崔娘忙不叠提醒說:“別亂摸它,讓它自己掉好不留疤。”眼看著額頭上醒目的一塊,未免心疼,這麽好模好樣的,真留了疤簡直造孽。

阿媛時常來,知道她跌傷了腦袋嚇得大哭一場,唯恐嘉柔死去。崔娘聽她小孩子童言無忌,又好笑又無奈:

“不會的,你柔姨很快就好啦!”

外頭鳥鳴啾啾,日頭熱起來,濃密的枝葉在窗子上投了大半的影兒,格外蔭涼。寶嬰端著新湃的香甜瓜果,前腳剛進,後頭桓行簡從她身旁過,把東西一接,徑自來嘉柔住的稍間。

崔娘極有眼色,看他來,便自覺退了出去。

瓷盤一擱,他拈枚熟透枇杷,慢條斯理給揭了皮,塞進嘉柔口中。酸甜宜人,她人也跟著一醒,眉眼動了動,卻不吭聲。

“我知道,你心裏怪我忘了你姊姊。你說的沒錯,我沒什麽為難的。我姓桓,所做一切自然要考慮桓家,替桓家長久計。”說起這些,他倒跟她磊磊落落,“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比不上你兄長的深情不二。死者已往活著的人要朝前看,我不覺得我有錯,你若覺得,我沒辦法。難道要我每日哀思傷神,就此不娶?我做不到,也不認同,深情固然感人肺腑,可再為子嗣想,於我的家族而言並沒什麽不對。”

果真,嘉柔竟無從辯駁,等他再把枇杷伸過來,頭一偏,“我不想吃了。”

桓行簡不勉強她,微微笑道:“好,不吃了。”說著撩開她額發又照例看了看,嘉柔阻他的手,“我破相了,你不必在我身上再花費心思。”

聞聽此言,他眸光一轉笑起來:“你雖然生得極好,也未必就是天下第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說對不對?我要真想要美人,根本不難,你要是說這樣的話我可要怪罪了。”

“那你去找想要的美人,太傅家的長公子,想要多少姬妾就有多少,當然不是難事。”嘉柔針鋒相對,兩只眼,早鼓滿了淚,“你何必把我困死在這裏?我只恨我該摔花了臉,變成醜八怪,你見了我只想躲得遠遠的!”

桓行簡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終於沉了臉:“你有心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