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愁風月(11)

洛陽城說大很大,裏坊縱橫,其風也廣。可說小又很小,怎麽就好巧不巧夏侯妙身邊的貼身婢女,話說著,人就到了眼前。石苞心裏琢磨起來,尋常顏色跟她閑話兩句,把豆餅一收,並不管她到底出來做什麽,婢女卻纏著他問:

“這是什麽?”

“豆餅。”石苞從腰帶上解下錢囊,銅板一丟,叮當作響被鋪主眼疾手快捂住接了。他一邊往馬背上馱,一邊笑,“你平日只管隨夫人繡花作畫,不懂這個,郎君的那匹絕影認食,只吃這家的豆餅,我需時常來買。”

聽婢子輕輕咦了一聲,不待她多問,石苞提步上馬,飛馳回府。

可桓行簡不在書房。

嘉柔的這出事,張氏既知,把桓行簡叫去。夫妻兩人一道坐在榻上,等他恭敬行過禮,皆不發一言。

這情形,是等他自己說了。

“人是我的,一時還丟不開手,所以出此下策。”桓行簡半點欺瞞的意思都沒有,話一出來,夫妻兩人竟也半點驚訝也無。

“這樣的關頭,因為一個女人誤事,不是你的風格。”張氏對他,自幼明於教訓,今日聽聞為姜修家女郎的事編造彌天大謊,此刻,臉皮極厚地和盤托出,不知該氣該笑。

桓行簡站姿如松,挺秀得很,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要娶她的是蘭陵蕭弼,並非我,大將軍這點臉還是要的。我已經讓人去買兩個貌美的女郎,送到他府上去了。”

堂堂太傅家的郎君,居然也要做出這種近乎討好諂媚的事,實在有損家族顏面。桓行簡知道雙親能忍,自己也能忍,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把長史的那番話一學,這才緊要。

“他話裏有話,絕不僅僅是為了教我難堪。”好似嘉柔的事不值得大提特提,桓行簡沉吟道。

“那你有何對策?”桓睦沉默了這半天,終於啟口問。桓行簡那兩道英挺的眉毛動都沒動,薄唇吐出幾個字:

“我自有辦法。”

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金石絲竹,酒宴華章,且都是少年時的迷離舊夢。而如今,他青春有信蟄居過無情歲月,也揮刀趟過遼東京觀腥臭的血海,不懼天地,孤裘獨醒,一朝展翅必定有仇必報。

“清商病了?”桓睦的話題陡然一換,前幾日,洛陽突降大雪,為此傷風受寒的不在少數。

桓行簡緩緩擡眸,漆黑的瞳仁忽如鷹隼乍掠長草般迅捷地一閃,點了點頭:

“風寒倒在其次,怕是有心病。”

一室內沉寂下來,桓睦夫妻兩人敏銳地對視一眼,張氏便說道:

“既然是心病,那就不好看了。”

桓行簡微微一笑,什麽都沒再說。

沒幾日,蕭弼送來定婚禮,滿滿當當幾大箱子擡進桓府,雁翅般擺開。衛會的母親這個媒人做的果然盡力,親自上門,拈了份帖子,書有良辰吉日,請桓行簡夫妻兩人定奪。

日子選的不早不晚,正在嘉柔及笄過後,園中鳥,多嘉聲,手底喜帖上儼然勾勒的是一筆又一筆的平拋碎玉春風花媚。桓行簡輕易認出衛會的筆跡,笑意不明,縱使少年人再惟妙惟肖,筆端的鋒銳卻總不肯收一收,斂一斂。瞞的住任何人,瞞不過他桓行簡一雙辛辣的眼。

蘭陵蕭氏雖為大族,蕭弼這支自繼祖過世,獨撐家門,他又不善經營,臨到娶親並不能拿出太多錢財。衛會一心幫襯,直接送錢怕他面上掛不住,索性獻出自己珍愛不行的焦尾琴,權當聘禮。

“嘖,就看她識不識貨了!”衛會送琴時,眼睛裏是一抹頑皮又倨傲的神氣。

琳瑯珠玉,綺羅綢緞,嘉柔在並無多少興致的過目後,果真留意到琴。

琴尾焦痕宛然,她凝神辨了良久,黯淡的一雙眼這才亮了一亮有幾分活氣。本想問什麽,見夏侯妙面色發白,再去握手,手心裏果真虛汗涔涔。她這回病情纏綿不愈,夜間少眠,飲食不佳,整個人眼見的憔悴。

“姊姊,”嘉柔憂心忡忡地看著夏侯妙,心中本有遲疑了許久的言語想與她傾訴,此刻,也都一一地繼續放在肚子裏,再不能出口。

病人需要多修養,她怎麽好再叨擾?

“柔兒,姊姊覺得很對不住你,親事定的匆忙。”夏侯妙有氣無力地把嘉柔的青絲一撫,傷懷道,“大將軍要你,子元迫不得已拿蕭弼來救,只因整個洛陽城裏唯獨他曾提過這層意思,其他人,怎好貿然相許?如此一來,委屈你,你見過那個少年郞,厭惡他麽?”

那個少年郞……嘉柔心裏混沌,默默搖首:“我不厭惡他,他注的書很精彩。”

“那就好,只要你並不厭惡他,你們少年夫妻,總會慢慢親昵起來的。”這話說出,似乎她自己都不能相信,她和子元呢?天潢貴胄的宗室之女,功勛赫赫的重臣之子,又有通家之好,翼翼京室,眈眈帝宇,整座洛陽城裏也難尋更為匹配的一對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