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愁風月(9)

桓行簡忍俊不禁,方才心裏那股逆郁隨之彌散,鞭子一收,人先下馬來。目光梭到嘉柔這身打扮,朔風飛瓊裏,小萼點朱光,真是嫵媚鮮妍極了。

到她跟前,馬鞭子故意挑逗般從生嫩小臉一掃而過,嘉柔厭煩轉身就想跑。忽的,身後一雙手穩穩地卡死了自己的腰身,把她舉起,嘉柔學過騎馬,下意識靈巧擡腳一踩馬鐙,頃刻間,人坐到了馬背上。

桓行簡很欣賞地擡眸微微一笑,旋即上馬,將嘉柔困在自己胸前,一扯韁繩,手臂在她腰間緊了緊:“原來柔兒也是一匹小烈馬,你怕我的這匹麽?”

“我不怕馬。”嘉柔甕聲甕氣地回答,兩手去掰桓行簡的胳臂,她那點力氣,蚍蜉撼樹而已。

旁邊寶嬰見狀,忙聽石苞吩咐和同來的婢子上車回府。

“我這鞭子伺候的不好嗎?哪裏臭了?”桓行簡溫熱的氣息自耳畔貼近,嘉柔怕癢,只覺蠕蠕的直往頸子裏去,頭一偏,想躲開桓行簡。可他分明不讓,“我看你是欠鞭子收拾了,該入得再深些,好叫你知道厲害。”

嘉柔聽得雲遮霧罩,也不深究,身子扭來扭去地要下去。很快,桓行簡那一道低聲威脅清楚地送到耳中:

“你要是下去了,有本事就在街上過一夜看凍不凍得死你。”

嘉柔動作停住,不敢再動,可坐下的駿馬卻走的是慢慢悠悠。桓行簡看她人老實了,問道:“太初的家裏,只剩下人,你冒這麽大的風雪過來做什麽?”

虧得風雪打臉,嘉柔自問桓行簡瞧不見自己神情,一顆心,努力跳地平緩些,她含混不清說:

“正因為風雪大,我擔心兄長府裏的花草疏於照料,萬一來年兄長跟閏情姊姊回家,看不到滿園春色豈不遺憾?”

這確是一層緣由,嘉柔說完,情不自禁捂住了胸口。下一刻,臉忽被人用兩指捏住下頜扳了過去,她眼睛被風吹的水波盈盈,被迫擡首,是個楚楚動人的模樣。

桓行簡注視著她,一哂而已:“想不到,柔兒竟如此多情,不知道草木無情麽?”

“不,草木有心,在涼州時我見過那些即便是死了的草木,也挺立如生。而且,草木比人可從容得多了,就是最不起眼的芨芨草,也不管有沒有人欣賞它,不生不響地逢春生綠,遇冬則枯,等來年再活過來。它們不關心俗事,只在乎一場春風,一場秋雨,這怎麽能是無情呢?萬物都有情,是你不知道罷了。”

許是這個姿勢難受,嘉柔眉間蹙起,一張小臉,布滿了風雪越發清澈無暇,眉眼如畫,脂粉都嫌汙了她的天真。桓行簡久久注視著她,忽然,眼睛裏有了笑意,低眉輕笑:“是這樣?萬物有情,那你猜猜看,我對你有沒有情?”說著,在她錯愕的面龐上輕輕啄了一下,旋即松開手擡高她的右腿,道:“收到這邊來。”

嘉柔晃了一下,換成側姿,桓行簡順勢把她雙手往自己腰上一箍,命令道:“抱住我。”那件黑色氅衣便猶如鋪天蓋地的夜色般罩住了視線,嘉柔本不肯,貓著腰抗拒,他笑了一聲把那雙泛涼的手朝後定住,“等馬跑起來,把你顛下去摔斷腿我可不管。”

馬真的跑起來,嘉柔因是側坐身子不穩,只能抓緊了他。他的體溫透過衣裳慢慢渡到臉上,她不由閉上眼,聞到了熏衣的清曠香氣。這氣味,浸的透,無知無覺地就把人包圍住了。

風也大,雪也大,馬在銅駝街上行,桓行簡騎術絕佳,嘉柔想自己在涼州那點子三腳貓功夫才不敢在雪地裏……耳畔馬蹄聲悶悶的,到了桓府,她被放下馬來,一擡頭就看見兩盞血紅的燈籠在府前隨風亂舞,再偷眼一錯:桓行簡輕抖了下氅衣,他眉睫上,頭冠上,鬢發間,全落了層白茫茫的雪,整個人,宛如謫仙,正對上嘉柔投來的探究目光,沖她露出一記淺笑:

“兩個奴婢沒到,再等等,冷嗎?”

嘉柔發了一瞬的傻,等明白個中意味,忙把目光收回來不去看他。不過片刻,寶嬰從馬車上跳下來,領走嘉柔,到了屋裏把衣裳一解,一個海棠形制刻有喜鵲繞梅的手爐立刻就塞了過來。

抱著手爐心不在焉應了崔娘的幾句話,嘉柔臉慢慢熱起來,好不煩躁,聽風雪撲打的窗欞作響,一室溫暖如春,讓人昏昏然。

未幾,寶嬰把腳爐也拿了過來,擺床榻下,看嘉柔托腮不語那張白瓷般的臉上一點一點沁出片胭脂紅來,眉眼含春,如醉流霞,嫩生生的一只手時而握緊手爐,時而又松弛一下,分明是個心緒不寧的模樣。

寶嬰悄然而退,等那邊一傳來話,忙不叠到桓行簡書房外候著,得了準許,擡腳進來。

“她今日到征西將軍裏做什麽?為何不帶她自己的人過去?”桓行簡頭也不擡,換了燕服,在案前凝神翻著《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