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捧露(6)(第2/3頁)

這語氣,像是慪氣的小孩子了。桓行簡微微蹙眉,忽的一笑,不過笑意走散得極快,本就淡,旋即隱去。手中環首刀的方向一轉,刀尖抵上嘉柔下頜,一擡,將她整張鮮妍的小臉對著自己,四目相對,嘉柔眼睛仿佛溶了無盡清波,正要扭頭,冰涼的刀刃在自己臉頰左畔慢條斯理捺了一捺,一股寒意直逼心頭,仿佛下一刻就會刺爛她的肌膚。嘉柔忍不住跟著輕顫起來,恐懼極了。可脖頸卻依然如天鵝一般修長纖直立著。

如此,那刀面移開,又如法炮制在右頰涼涼地蹭過。頓時,嘉柔兩靨上分別拖出了長長一道胭脂般鮮紅的血跡,冶艷妖嬈,像是給她平添別樣美麗。

“天下事多了去,你管不了的,回內院去,管好你幾棵花幾株草就夠了。”桓行簡把刀在她臉上擦拭幹凈,冷冷丟下兩句,刀入鞘,意味深長瞥嘉柔一眼攜石苞踏出了府門。

那邊靈醒有眼力勁兒的侍衛早把地上屍首拖走,提來清水,這麽一沖,好風也如水,腥氣散了生命亦散了,不知為何處積翠芳草地收拾掩埋。

嘉柔愣怔怔看許久,山河在前,崩城染竹,她頭一回知道壯麗山河的背後全都是人的性命。非茶非酒,亦刀亦劍,心頭是月落荒寺般的愴然,前一刻還在同她一道吃糖水青梅的小姑娘,不會再回來了,不過往遼東的天空下多添一縷似有若無的屍臭。

她腳步虛浮地往回亂走,半路,遇上正焦急尋她的崔娘。崔娘一見她這副模樣,臉頓時變了,拉過手要詢問,手是冰的,忙把嘉柔領回來。

一邊問,一邊把澡豆子化了,用香噴噴的巾子輕輕洗著嘉柔的臉。嘉柔不復平日裏的嬌聲嬌氣,人很沉默,無論崔娘怎麽問也不肯吐露半個字,懨懨地朝榻上一躺,帕子蓋上臉,不出聲了。

放在往昔,崔娘也是能薄責一句的。見她實在反常,琢磨一圈,出來問從涼州自己帶來的婢子紈素,才知道嘉柔帶著府裏的小丫頭出去了一趟。

可人再沒了影兒,只嘉柔回來了。

渾噩睡到日頭西沉,嘉柔起身,臉色雪白氣色不甚好的模樣。她沒叫任何人進來伺候,自己穿鞋整衣,對著鏡子勻了勻臉面鬢角,一個人往父親的住處來。

一腳邁進來,見屋裏坐著個壯年武將,打量他模樣,寬臉狹目,可瞳子卻是白黑分明。嘉柔回想父親品評人物時說過的話,明眸一彎,上前先跟姜修見禮,又跟毋純見禮:

“毋使君。”

毋純先止住話頭,跟姜修對視一眼,定睛打量起嘉柔笑:“我記得我是第一次見你,怎麽,柔兒你見過我?”

“不曾,可我父親說過,毋使君熟知兵書,善於用兵,觀之有白起之風。我看使君一雙眼生的黑白分明,英氣十足,又跟父親在這交談,就猜是了。”嘉柔認真說道。

毋純深深看她一眼,不由發笑,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容貌極奪人的少女,確是仙姿,也確是聰慧,於是搖頭打趣她一句:

“哦?我這雙眼未免長的小了點,不敢跟白起比呢。”

本是殺伐氣重烈的名將,此刻,眉眼一松動不禁多出幾分愜意和氣,嘉柔跟著靦腆笑了:“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使君何必在意大小?”

“妙語如珠,妙語如珠啊!”毋純先是一愣,忍不住擊案,朗笑似鐘轉向安然端坐的姜修說道:

“柔兒當初若是主持月旦評,也無不可!”

姜修笑而不語,示意嘉柔在旁邊坐下來,毋純則饒有興致地繼續說:“如不是我兒年歲太小,總角稚子耽誤不得柔兒,否則,我肯定要跟你討柔兒做我毋氏佳婦!”

說的嘉柔臉一紅,垂首不作聲了。

雖是閑話,姜修聽著一笑淡然處之:“我祖上不過白丁俗客,到我這裏,有幸識書而已,且子嗣稀薄,家門零落,柔兒的親事自有分寸。”

語氣沖淡,可毋純還是咂摸到了那一分隱然的清傲,苦笑說:“大將軍多次提及你,欲召你入朝,你總不肯,你要是肯功名美譽當是吹灰不費,柔兒的婚事自然也就……”

話裏有留白,毋純輕咳一聲意識到當著嘉柔的面說這些並不合宜,望了望園子裏白茫茫開了片拒霜,獨自芬芳,便自己解個圍:“柔兒,給你摘朵木芙蓉戴著可好?”

嘉柔道了謝,看一眼父親,隨毋純出去當真撚著朵白瑩瑩的花進來,見姜修拿起紗布一顆顆擦起棋子,也不問他不肯做官的緣故,而是乖巧把花一放,過來幫忙,半晌後方提:

“父親,我不想在這裏住了,想去洛陽。”

手裏棋子一經水洗,越發分明,黑是黑,白是白,姜修恍若失神,看著嘉柔一雙纖纖素手在眼底浮上來的竟是血色。愛妻因生她難產,這總讓姜修對嘉柔有著難以明說的一絲嫌惡,當然,這一切需要掩飾,他也明知這樣的事情不當遷怒於無辜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