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長生戲班(一)

秦大姑站在廂房的窗戶前眺望著離自己不遠的廚房。

那個號稱是自己侄女的秦玉正在殺魚。剜魚鰓,打魚鱗,切魚腹……動作優美而嫻熟,決不是一兩天可有的功力,可看她那如青蔥般的十指,又不像是經常做這事的人。

秦大姑走出屋去,聽到秦玉吩囑廚娘:“……肉只煮八分熟,不然嚼在嘴裏就像渣一樣……記得拿出來用進水鎮一鎮,不能直井水接泡,是鎮一鎮……”

秦大姑走近了,笑道問:“在做什麽好吃的呢?”

秦玉回眸一笑,甜得像蜜:“今天吃回鍋肉。”

秦大姑點了點頭。

秦玉的廚藝那是沒得說的,來了五天了,每年都不重樣,幾個跟著她學戲的姑娘現在都和她玩得像親姊妹,也沒有人去注意她臉上的那塊胎記了。除了做飯,秦玉平時就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看她們排戲,托著腮,眯著兩只眼睛,像貓似的可愛。

秦大姑愛惜地摸了摸秦玉鬢角,輕聲地說:“秦玉,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秦玉將手中的魚遞給廚娘胡四娘,然後在一旁的淘米水中洗了洗手,這才跟著秦大姑進了她的臥室。

秦大姑的臥簡潔而大方,靠墻放著一張紅漆架子床,掛著白色的幔帳,架子床邊一張卷雲幾,幾上放著奩,卷雲幾旁是一張兩扇的圓角衣櫃,屋子中間一張圓桌,擺著四張繡墩。

秦大姑指著繡墩道:“你坐。”說著,自己率先領在了另一張繡墩上。

秦玉低眉順目地坐了下來。

“我給你說一件事。”秦大姑嘆了一口氣,“我三歲被賣到長生班,先學武生,後學花旦,十二歲登台唱的第一出戲是《戰昌洲》,整整唱了十五年,後來翻雲鬥時閃了腰,再也不能登台了。我就接了師傅手,又用了五年的時候,把長生班帶成了江南第一大戲班。去年在李大人家唱堂戲,李大人看中了班子裏青衣小桃紅,要收房,小桃紅不願意,我也不願意。我是想,他要是真的喜歡小桃紅,就納為妾室,只說收房,不給個承諾,小桃紅跟著他,豈不是不明不白的。結果李大人說我,不賞臉,當晚就把小桃紅給……糟蹋了。小桃紅一時想不開,就屋裏上吊自殺了。”

說到這裏,秦大姑淚盈睫上:“李大人卻對外人說是小桃紅手腳不幹凈,偷了他們家的東西……我被關在牢裏九個多月,老琴師給打斷了手腕,長生班的頭牌鳳仙給江南郡越州府一個七品推官當了外室……江南第一大戲班的長生班就這樣散了。”

秦玉眉頭微蹙。

秦大姑繼續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的無常,但讓我最覺得不忍的是那些長生班的師傅和姊妹位……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麽的強硬……大家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可長生班這麽多年,也結了一些善緣。多虧了劉府的七姨太伸手援助,長生班這麽劫後余生的人才能有命在這裏混口飯吃。”

秦玉安慰她:“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姑姑不要太傷心了,既然人都出來了,事情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秦大姑勉強地笑了笑,突然轉身目光犀利地盯著秦玉:“不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自從長生班出事以後,我才真正明白老人們常說的‘與人為善,與己留路’,我現在想著結善緣,也希望姑娘你能記住結善果,得善福才好,不要連累了院子裏這些無辜的人才好。”

秦玉心中一虛,強笑道:“姑姑的教誨,我謹記在心。”

秦大姑目光鋒利如刀地盯著秦玉看了好一會兒,看得秦玉都有些坐立不安了,秦大姑才淡淡地道:“你記住了,如果因為你的事讓這屋裏的人有了個什麽閃失,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秦玉出了秦大姑的臥室,迎面吹來柔和的春風,她這才發現後背心濕漉漉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那裏穿著件帶有長長水袖的衣衫在練功,她叫扣兒,是秦玉剛收的一個小徒弟。扣兒看見秦玉從秦大姑屋裏出來了,笑盈盈地喊她:“玉姐姐,師傅和你說什麽了?是不是你菜做的好吃,賞你糖果子了?”

秦玉輕輕地撫著那小姑娘的臉,說:“是啊,師傅賞了我一顆大大的糖果子!”

二月十五日,顧老爺親自上了請罪表,說二姑娘顧夕顏得了水痘,需在家裏供奉痘娘娘,不能參加選妃了。

皇貴妃娘娘親自派了宮裏的一位女官看望。

二月底,被送到江南松壑書院而寄居在舅舅家的顧盼兮回來了,送他回來的還有顧夫人的堂兄劉季和。

顧盼兮回來的那天,秦玉正高興地試著她自己生平第一次親手做出來的粉脂。扣兒仔細地將秦玉做出來的粉脂抹在手背上,聞了聞,高興地說:“玉姐姐,這粉真細,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