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徐令宜只是望著十一娘:“沒事你不是要針線活,這邊亮敞些!”

是嗎?

十一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上。

司花草的婆子把它照顧的很好,讓它始終保持在超過窗欞一尺的高度,郁郁蔥蔥的一蓬,屋外的陽光悠閑地灑進來,屋裏的人望過去,春夏之交是燦如披帛的花簇,夏秋之交是帶著點嫣紅的青澀海棠果。

西府海棠種在西次間和梢間的正中,她坐在內室臨窗大炕的西邊,他坐在東邊。要說亮敞,她那邊更亮敞些吧?

十一娘暗自在心裏嘀咕,扭過頭去卻看見徐令宜拿起剛才丟在炕桌上的一本《猶夢吟》的詩集悠閑地翻了起來。

他只是想她坐在身邊吧?

十一娘笑著拿了針線,低頭繼續給他縫褻褲。

徐令宜就斜斜地倚在彈墨的大迎枕上,把腳擱在了她的腿上。

十一娘有些驚訝。

她擡頭望過去,地望過去。

他正低頭看書,嘴角帶笑,神色愜意,對她的舉動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

十一娘不由暗暗一笑。

屋子裏靜悄悄的,謹哥兒的歡快的嬉笑聲時高時低、時大時小地傳過來,她的手慢了下來,眼間眉梢都有了幾分歡快。

徐嗣諭的慶功宴熱鬧而喧囂。

項太太從永平侯府出來,笑容就垮了下來。

項亦嘉忙上前攙了母親:“你累了嗎?回去還有半個時辰,讓媽媽們給您捶捶腿,你小憩一下吧!”

項太太望著神色間還殘留著笑意的兒子,遲疑道:“徐家的二少爺……學問真的很好嗎?”

項亦嘉聽了笑道:“要講學問好,他怎麽比得上三妹夫不過,他學的東西都四平八穩,很實在,對下場科考很有用。”說到這裏,他語氣頗有些感慨,“謹習書院的姜先生真是名不虛傳。這幾年,他們書院出了好個名士。”

不知道為什麽,項太太聽了心裏就覺得有點堵得慌。

她扶了身邊媽媽的肩膀上了腳凳:“這樣一個人,你還和他說的興高采烈的?”頗有些嗔怪的味道。

項亦嘉想到徐嗣諭溫文儒雅的樣子,不想母親誤會。忙道:“徐嗣諭為人風趣,舉止投足間有謙謙君子之風,是個可交之人……”

腳踏在車轅上的項太太身子微微一頓,這才鉆進了黑漆平頂馬車。

馥郁的玉蘭花香撲面而來。

項太太橫眉怒目:“這是誰熏香的?怎麽這麽濃郁?我們家是那不知道自己有幾斤骨頭的暴發之家嗎?”

車內車外的丫鬟、婆子都戰戰兢兢地不敢答話──馬車裏的香是照著平常項太太的習慣熏的,來的時候都好好的,此刻卻發這樣大的脾氣……

項亦嘉也覺得母親的怒氣來得突然,又讓人不明不白。

他忙笑道:“是我讓熏的──想讓在車裏睡一覺!”

當著仆婦的面,項太太自然不能再發作下去。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吩咐跟車的婆子:“回府去吧!”

大家都松了口氣,或扶了項亦嘉上了馬車,或小心翼翼地駕著馬車出了荷花裏。

夕陽西下,西大街的商家都忙著關鋪子,嘻嘻哈哈地,笑語喧天。

閉目坐在馬車裏的項太太就想到了在徐家看到的熱鬧場景。

不僅徐家的那些姻親來了,就是梁閣老的夫人、竇閣老的夫人和通政使的夫人也都來了,個個恭喜十一娘養了個好兒子,徐嗣諭為徐家光宗耀祖。

想到這裏,她腦海裏突然浮現二女兒項柔訥坐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坐針線的樣子──垂著頭,烏黑的頭發蓬松松地綰了個纂兒,露出雪白的後頸,嘴角噙著甜蜜的笑,如江南三月的春光,溫暖又柔和。

她心微微刺疼起來。

捧在手心裏養了十八年的女兒……

項太太牙咬得吱吱響。

看那些人給她女兒說的婆家。不是什麽盯著嫁奩不放的,就是懷疑柔訥有什麽隱疾,再就是三棍子下去說不出一句話木訥之輩……

項太太驟然睜開了眼睛,扒開了馬車的簾子朝外大聲道:“去舅老爺家!”

跟車的婆子嚇了一大跳,話沒有管住就溜了出來:“這個時候?眼看著天要黑了……”

“怎麽這麽多的話!”項太太的喝斥道,“讓你去哪裏就去哪裏好了?你難道還要告訴我怎麽做不成?”

“太太,是奴婢嘴拙。”跟車的婆婆立馬認錯,“我這就吩咐趕車的!”

就是這樣,項太太還覺得怒氣難平,“唰”地一聲擾了馬車的簾子,心裏才略微好受了些。

高氏匆匆地趕到垂花門前,正好看到小姑項太太下了馬車。

“怎麽這個時候趕了過來?”她忙上前攜了項太太的手,“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說到這裏,她念頭一轉,問道,“難道是有人上門給柔訥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