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穿過小徑,楊氏腳步一滯。

她以為會看到一個戒備森嚴、侍衛林立的院落,卻沒想到月光下的半月泮,清溪、籬笆、土墻,像個安寧而靜謐的農舍。

“楊姨娘,請這邊來!”帶路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廝,高挑清瘦,夜色中,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透著幾分精明。

楊氏忙收斂了心緒,輕手輕腳地跟在小廝身後。

風吹過,樹葉婆娑起舞,樹林裏好像有無數的人影浮動。

她忙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小廝進了農舍的堂屋。

堂屋靜悄悄的,長案、幔帳、花幾安靜地佇立在黑暗中,只有四方桌上點了盞瓜型羊角宮燈,瑩瑩如月,發出一團柔和的光芒。

徐令宜就坐在羊角宮燈旁的太師椅上。皎潔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的俊朗的五官平添了幾份柔和。

楊氏心中一松,輕輕地跪在了地上。

“妾身楊氏,給侯爺請安!”

膝蓋上有涼意一點點的漫延,卻不硌人。

地上應該鋪的是水磨石青磚吧!

她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建寧侯,也是這樣一個晚上,跪在水磨石的青磚上。那時家裏窮,裙子裏只有條褲子,瑟瑟發抖,卻感覺不到冷,只有望見龍門的興奮與不安。不象現在,褲子外面雖然穿了繡梅蘭竹的膝褲,心裏卻空蕩蕩,沒有著落……

“起來說話吧!”徐令宜的聲音平淡中透著幾分溫和。

楊氏心中略定。

她沒有順從地站起來,而是繼續跪在那裏,微垂的頭顱更低了幾分。

“侯爺,妾身不敢。”她靜心屏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脆幹凈,“妾身厚顏求見,實在是……實在是惶恐無助之舉……”語氣裏就透出了些許的泣意。

芳溪提了燈籠躡手躡腳地走在前面,不時用眼角瞥一瞥身後的十一娘。

十一娘體態輕盈,又是不緊不慢的性子,行走間頗有春風拂柳的婉妙。

芳溪是從小丫鬟做起來的,提燈籠最嫻熟不過。

每次給夫人照路,只要她把步子略略放緩一拍,就可以昂首挺胸在前面帶路。

可這一次……

她放緩也不行,急走也不行,不是太近,就是離得遠了些,怎麽都覺得別扭。

芳溪心中一急,再回頭的時候,目光就朝竺香投去。

竺香見她看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

出了門,夫人的腳步雖如行雲流水,可上了芳溪亭,腳步卻是一滯,漸漸緩了下來,待上了甬道,又有了平常的從容……如今擡眼就可以望見春妍亭,夫人的腳步又慢了下來。

竺香想了想,輕聲道:“夫人,如果您走累了,我們不如去春妍亭歇歇腳吧!”

又不是來遊園,錦墊佛塵一律未帶。而且春妍亭建在一個小山丘上,雖然不高,到亭子的路卻長。既然走累了,何不就在甬道旁的石凳上歇歇,何必舍近求遠,爬到春妍亭去。

芳溪不禁停足轉身,臉上已露出一個笑容,嘴角微翕,正欲建議,耳邊卻傳來十一娘略帶猶豫的聲音:“好啊!就到春妍亭坐坐吧!”

黑暗中,竺香神色一緩。

楊姨娘是侯爺的妾室,有事求見,自有侯爺說見與不見。夫人這樣急急地跟過去,哪裏有一點點大婦的風度胸襟。就算是那楊氏得了手,也不過是“不合時宜”罷了。如若真有急事求見侯爺,夫人豈不成為闔府的笑柄從前的賢良淑德豈不都是假的!

可這話,她卻說不得。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夫人是個明白人,一時情急而已。

她拖著時間讓夫人想清楚。

想清楚了,自然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竺香笑著喊了聲“芳溪”,示意她在前面帶路,扶著十一娘往春妍亭去。

“……即入了徐府,生生死死都是徐府的人。”楊氏擡頭,燈光下,眼角的水珠如露珠,“這個時候,妾身本應不聞不問。可為人子女的,知道父母受難,又怎能坐視不管。侯爺……”她跪著向前挪行幾步,直到膝蓋離徐令宜的腳還有一步的距離,“妾身無德無能,不敢求侯爺的青眼,您就當是可憐妾身孤苦伶仃,如走在路上遇到那行乞之人隨後丟了兩個銅子,讓那行乞之人得以活命般,賞妾身一句話,助妾身渡過破家滅門的難關……”說著,垂了頭,眼淚就落在了徐令宜的膝頭,“侯爺,侯爺……妾身惶恐不安,除了侯爺,沒人可求……”

從春妍亭往北眺望,可以看見半月泮粼粼的湖水,模型般小巧的房屋,還有堂屋如豆的燈光。

二月的夜風吹在身上,還是有點涼。

明明知道徐令宜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荒唐事,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象從前一樣一笑了之,為什麽又忍不住心中的煩燥,就這樣什麽也不想地跑到了春妍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