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十一娘在徐令宜的心中一直是溫和恬靜,寬容大度,甚至有點敦厚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十一娘。

神色從容鎮定,說話柔中帶剛。

一時間竟然語凝。

十一娘垂下眼瞼:“侯爺這樣,讓我情何以堪!”語氣很是傷感,頗有些垂泫欲泣的味道。

徐令宜大為尷尬。忙道:“這件事有些復雜,不是我事先不和你商量……”

“侯爺!”沒等他話音落下,十一娘驟然擡瞼望著徐令宜,“您是一家之主,兒女們的婚事本該由您做主。”她沒有笑容的面孔如皚皚雪峰般冷寂,“想來是妾身見識淺薄,所以侯爺才把挑選媳婦的事交給了二嫂。”說著,她語氣裏流露出幾份沮喪來,“既是如此,妾身謹遵侯爺吩咐就是。”讓看慣了十一娘笑顏的徐令宜心裏很不是滋味。解釋的話就脫口而出:“先前只是我自己有這打算,也不知道項家同意不同意,因此不好跟你說。後來馬左文來,給我的那份皇長子妃的人選解了我這幾個月以來的困惑,我忙著安排區家那邊的事,沒機會說……項家那邊一定下來,我不就第一個跟你說了嗎?”話到最後,已隱隱透著幾份無奈。

十一娘很是意外。

第一個?難道這件事徐令宜連太夫人也沒有商量?

又好奇皇長子妃的人選為什麽解了徐令宜這幾個月以來的困惑。

可想到徐令宜的所作所為,她不由強壓下心底的狐惑,側臉朝窗外望去。

而徐令宜看見妻子一副拒絕聽他解釋的樣子,不由苦笑,起身坐到了十一娘的身邊。

“默言,有些事,你不清楚。”徐令宜神色微凝,“徐家是公卿之家,走的是蔭恩。諭哥是庶子,以後爵位與他無緣。偏生我為家族安危三次拒絕了皇上的封賞……”說到這時,他語氣一頓,“斷了諭哥兒的前程。做為永平侯,我無愧列祖列宗。可做為父親,我卻虧欠諭哥良多。”

十一娘漸漸有些明白。

“我總得為這孩子找條出路。”徐令宜語氣有些唏噓,“好在他還算聰慧,與其讓他像五弟那樣無所作為地等到我晚年為他求個蔭恩,還不如讓他試試走科舉入仕。何況他沒有五弟那樣的根基,與他不能相比……這樣一來,他們兄弟各有各的路,也許能更親熱一些。”

十一娘吃驚地望著徐令宜。

徐家的子弟不是不走科舉入仕的嗎?當年三爺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考了個秀才就沒再下場的嗎?

“此一時彼一時。”徐令宜見妻子臉上少了幾份清冷,語氣更是柔和,“之前我雖然有這想法,卻沒有這樣的機會。這次我見到項大人,發現他比從前更加務實、幹練。只要他不出什麽大錯,再有個十幾二十年,封疆大吏指日可侍,如果運氣好一點,入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你也知道。我們既是公卿又是外戚,我又是帶過兵打過勝仗的人。尋常人沾了一頭都要被人眼紅,何況我們家三樣占盡。諭哥走蔭恩的路子還好說,憑我的余威,故交的情份,軍中多多少少要給幾份顏面。可要是走科舉的路子,他的出身反而成為被那些清流攻訐、同僚排斥的原因,不受我連累就是好的。”說到這裏,他微微嘆了口氣。

十一娘默然。

禦史最喜歡彈劾外戚和公卿。

在他們眼裏,外戚能享受國家奉養,全是“一人道師雞犬升天”的原因,公卿則是一群靠著祖宗余恩浪費國家糧食的蛀蟲──他們對得道之人尊敬,對開國功臣尊崇,可對於跟得道之人升天的雞犬、早已沒有了祖先崢骨的紈絝子弟卻沒有客氣的道理。偏偏這些人還比你的官大,享受的權利比你多,不免讓人那些經過十年寒窗苦才有了今天的士大夫們心中不喜,要時時找這些人的錯誤來證明自己對這些人的輕蔑的理由。

何況徐令宜還是個帶兵打仗、讓文人輕視的大老粗!

“我不能維護他,只能幫他找個能維護他的人。所以才起了和項家聯姻的心思。”徐令宜望著十娘,“諭哥是庶子,生母又是婢女。如果換了其他的人家,肯定是不會答應的。可二嫂是看著諭哥長大,諭哥的秉性如何,她是知根知底的。所以我才想到和項家聯姻,想托了二嫂去說項。別說是項大人了,就是二嫂,當時聽了也有些為難。這種情況下,我就更不好跟你說什麽了。至於說讓二嫂從幾個侄女中選一個,那也是因為二嫂一肩托兩頭,兩邊的孩子都比較了解。妻好一半福,總比我們懵懵懂懂找了一個性格要強的進來的好。要知道,以後接你手主持中饋的可是諄哥的媳婦。”

徐令宜的坦誠讓十一娘怨氣漸消,可不並代表她就因此而原諒了他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