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羅府是有定制的,戌初各房落鑰。

落翹酉末時分回到了芝蕓院。

小丫鬟們忙上前接了傘,蹲下來給她脫了木履,把她迎進了屋。

又有小丫鬟遞了手爐上來。

她搖搖頭,吩咐道:“打水來給我凈個臉,我還要去大太太那裏回話。”

小丫鬟們不敢怠慢,忙拿了幹凈的衣裙讓她換上,打了熱水來給她凈面,重新梳了頭,落翹看著收拾停當,拿起一旁燒得熱呼呼的手爐暖了片刻,這才去了大太太屋裏。

三姨娘正帶著幾個小丫鬟圍著堂屋的火盆做針線活,看見落翹,笑道:“那邊散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落翹笑道:“還沒有散。珊瑚幾個行令喝酒痛快著呢!”說著,上前打量著三姨娘手中的活,“這鯉魚,繡得可真鮮活。是給五小姐繡的吧?”

柯姨娘眼底就露出一絲溫柔來:“我閑著無事,給她做件綜裙。明年開春了正好穿。”

落翹和柯姨娘說了幾句,起身上樓去大太太的臥房:“……去給大太太請個安!”

“大太太正和許媽媽說話呢!”柯姨娘頭也不擡地繡著手中的鯉魚,“說有事等會!”

原話是說“誰也不見”吧!

落翹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臉上的笑容卻十分的明快:“旁邊肯定有小丫鬟候著,我去露個臉,要是大太太問起,免得以為我去了那裏,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呢!”

柯姨娘擡頭笑了笑:“也是。”復又低下頭去做手中的活。

落翹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樓上靜悄悄的,只有個小丫鬟圍著火盆手裏拿著個手爐呆坐在樓梯旁。東邊臥房的門簾子下透出來的昏黃燈光被拉得老長,映在深褐的木地板上,有一種孤單的寂靜。

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小丫鬟猛地擡起頭來,看見落翅,她笑起來。

落翹沒等她開口,吩咐道:“你去稟了吧!大太太正等著我回話呢!”

小丫鬟猶豫了一下,放沉了腳步走到了簾子前面稟了。

“讓她進來!”大太太的聲音裏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落翹扯了扯衣角,這才走了進去。

平常在屋裏的服侍的丫鬟婆子全不見了,只在八步床廡廊上的悶戶櫥上點了一盞八角宮燈,豆大的燈光照著床前踏腳上大紅色五蝠捧壽的繡鞋,四周擺放的紅漆高櫃此刻都成了黑漆漆的陰影向那燈光撲過來,如噬人的野獸般讓人害怕。

“回來了!”大太太依在床頭大迎枕上,白皙的面龐在大紅羅的帳子旁半隱半現顯得很模糊,“許媽媽,給她個座。”

坐在床邊的許媽媽笑著起來端了個小杌子放在了床頭。

落翹曲膝行禮向大太太道了謝,虛坐在了小杌子上。

“那邊的情況怎樣?”

大太太坐直了身子,銳利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落翹頓了頓,才斟酌地道:“我去的時候,見到了吳孝全家的……”她睃了一眼大太太,想看清楚大太太是什麽表情,不知道是光線太暗,還是大太太並沒有露出什麽異樣,落翹一無所獲。“還有我們屋裏的珊瑚、翡翠、玳瑁、杜鵑和杜薇。十二小姐屋裏的雨桐、雨槐、白珠和金珠。十一小姐屋裏的冬青陪著吳孝全家的和琥珀、珊瑚坐了一桌,濱菊和秋菊、竺香在一旁服侍著。一共做了四個味碟,四個冷拼,四個熱拼,十個大菜,一個湯。我沒等席散就回來了。不知道主食是什麽?”

“五娘和十娘屋裏就沒什麽動靜?”大太太的聲音有些冷。

落翹忙道:“聽說五小姐派了屋裏的紫薇過來,送了兩包信陽毛尖做賀禮;十小姐屋裏是百枝去的,送了一個荷包、一條汗巾。”

大太太沉默半晌,道:“你退下去吧!”

落翹起身,低頭垂手地走了出去。

大太太就問許媽媽:“你看呢?”

“太太心裏明鏡似的。”許媽媽笑容溫和,“哪裏需要奴婢插嘴。”

大太太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許媽媽的手:“到頭來,還是只留下我們主仆二人。”

許媽媽動容,眼角有晶瑩閃爍:“太太又說泄氣話了。您家大業大,子孫滿堂,滿余杭也找不出比您更有福氣的人。”

大太太嘆一口氣,頹然地倒下,靠在了大迎枕上:“也不知道堪用不堪用?”

許媽媽就起來俯身托了大太太的背,把靠著的迎枕抽了出來,緩緩地讓大太太躺了下去。

“這世上哪有不堪用的人。只看您怎樣用罷了!”她聲音溫和,不緊不慢,有種安定人心的沉穩,“大小姐是我在這世上見到過最聰明的人,您想的,她一定想到了;您沒有想到的,她一定也想到了。您是生她養她的人,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個時候,我們不幫她一把,誰幫她一把?您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目光,也要相信大小姐的眼光。何況,大小姐這幾年在京裏,來來往往的又是那樣一群富貴的人,眼光早已不同一般。您啊,只顧把這心放回原處,安安心心地過過舒坦的日子。”說話間,已將被角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