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當年的碼頭已被修繕過一次, 停泊的江船綿延無際。但今天在岸上歇腳的船夫們討論的不再是春闈, 而是百草堂的善舉。

“百草堂今日又施藥了,說是要連續一月呢。”

“真的嗎?那得花多少錢財啊?”

“聽說東家是個富家子弟,不計較銀錢。”

“不是吧,我聽街坊說是個高明的大夫,醫術了得。”

船夫們你一言我一語閑聊著, 像是催眠曲,惹得程雋瞌睡叠生。

他昨晚上想到今朝要再見仙人,就激動得一晚上沒睡,這會兒躺在船裏,隨波搖晃, 困意擋也擋不住。

唉, 怎麽日頭快到了也沒見那兩個家夥……等等。

程雋的困意頓時不翼而飛。

憑陸家和相國的身份地位,真想要做什麽,肯定比他一個閑散的文人強得多,如今人沒來,不可能是被事情絆住了,也不可能是病倒快死了, 只有一個可能。

故意的。

程雋不由好奇他們這麽做的緣故, 當不至於狂妄到故意下仙人的臉面, 莫非是安排了什麽事,想趁機做點文章?

險門關。

陸世子站在須發已白的老父身邊,視線在軍營裏操練的士卒身上徘徊不去。

這一隊兵馬人數不過八百,但除了尋常的刀槍盾外, 他們腰間還有一個特殊的暗袋,裏面裝滿了符箓。

士卒們分成兩隊演練,最前面的拿著繪制靈紋的盾牌,左右兩翼則是手持長槍的先鋒,後面四人拿刀專門負責補刀砍頭,最中間的手持臂弩,時不時掏出一張符箓貼在箭矢上射出。

“防”符向上射,能撐開一個長達十息的護盾,“火”符往前射,能瞬間爆發出一個巨大的火球,“疾”符配合毒箭,遠距離收割人頭不是夢。

殺聲震天,血氣回蕩。

陸世子的眼底透出了滿意之色。他今朝沒有趕去煙雨城,而是留在了軍營裏,就是想向仙人展現一下十年來的練兵結果。

一來,是匯報一下工作,證明自己十年未有懈怠;二來,打算以此試探一下仙人的口吻,看看這隊兵馬在修士面前,能不能得到些許重視。

同一時間,張相國也沒去煙雨城,而是如老農一般戴著鬥笠,頂著日頭在稻田裏巡視。

他今年歲數不小了,頭發胡子全白,但比起十年前的茫然,如今老歸老,一頓還能吃下一碗飯,精神極好。

今天來這麽個地方,張相國也有自己的心思。

治國之道,農桑為本。

而影響農事的災害實在太多了。首先就是洪災和旱災,但凡遭遇,多是顆粒無收,流民遍地,其次雪災、雹災、蝗災也不在少數。

但有了靈符後,不能說杜絕了災害的損失,至少也降下了三成。

看著數目不大,卻是千萬條人命。

不止如此,去年太醫院有人想出了個法子,在疫情之地用了凈化的符箓,竟然大大減少了感染的人數,病死的人遠遠少於過去。

張相國沒有超越時代的眼光,卻有從政者的直覺。他隱約感覺得到,靈紋在未來必然會改變這個世界。

他老了,權力地位都已臻極致,再進一步是不可能的,故而少年時的功名之心淡去,所求的便是有功於社稷,青史留芳。

所以他使了個心眼,沒去煙雨城,想引殷渺渺過來一睹農人的艱辛,自己再以情動人,求她將書冊再留幾年,惠澤更多的百姓。

不得不說,他犯了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見是個女人,就以為她容易心軟。

但這些都不重要。

殷渺渺壓根就沒打算再去碼頭等人。

在碼頭的程雋,在軍營裏的陸世子,在農田裏的張相國,都於同一時間感覺到了異常。

周遭的聲音如潮水退去,視野中的繽紛色彩變化扭曲,整個人似乎與世界剝離開來,跨入了虛實相間的縫隙。

不等他們心驚膽戰,身體陡然一輕,飄飄然升上高空,房屋、田地、人馬迅速縮小,天地遼闊,震撼得人說不出話來。

不多時,身形頓住,且看腳下,竟是悠悠白雲。

程雋激動地直吸氣,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可以騰雲駕霧,俯視這片浩瀚的世界。

他悸動不已,像個陀螺似的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在天上,在天上!”

“只是你的魂靈而已。”白雲上,清光勾勒出殷渺渺的身影。她慵懶地趺坐,支著頭,“安靜點,吵得我頭疼。”

“是是。”程雋謙卑至極,目光貪婪地投向遠方,似乎要將看見的一切印刻入心底,一輩子不忘記。

陸世子和張相國沒他那麽外露,但顫抖的手和目不轉睛的態度,足以證明他們此刻也並不平靜。

殷渺渺不催促,等了會兒方道“期限到了。”

程雋最沒有心理負擔,平復了下心情就道“修士視凡人如螻蟻,然今凡人亦可用靈力,雖個人之力不足,卻已借外力彌補。故而在下有個奢想,還請修士將我等凡人視作同胞,愛之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