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門派弟子和首席說話很容易,但交情平平(這個形容也十分勉強)的一男一女交流,可就要難得多了。

但葉舟多次受她恩情,雖說師姐救弟子乃是應有之義,可做人當知恩圖報,她形單影只在此賞月,又明擺著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叫他假作不知,寒暄便走,又實在做不出來。

風吹碧浪,月影微漾。

殷渺渺突然開了口:“你是不是覺得我不高興?”

葉舟不料她這般直接,瞬時語結。

她卻笑了:“我最近更喜歡待在雲光城,刮風下雨,晴天雨天,比白露峰有趣得多。”

這一刻,葉舟朦朦朧朧感覺到她並不是需要他的贊同,而是傾聽即可。於是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

“雲海上待得久了,總讓我忘記時間,好像沒老,好像一眨眼就快死了。”她支著頭,臉頰豐潤白皙,眼角一絲細紋也無,依舊是少女般年輕,“你是在為考核的事奔走吧?有目標的忙碌是最充實的,真羨慕你們。”

“師姐……”葉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殷渺渺擡起頭:“下雨了。”

明月藏到了厚厚的烏雲後面,綿綿的雨絲飄落在眼睫上,涼絲絲的,水面暈起了一個個小小的漣漪。

“好端端的下起雨來,不知要成就多少人的好事。”

葉舟不解:“好事?”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水珠滾落衣襟,潤濕了船板,她搖搖指了指,“這邊同船,那邊借傘。”

他定睛一看,還真是有許多年輕男女上了一艘船,往下遊的新月坊劃去,船槳劃出長長的水紋。

她又笑:“想不想來次艷遇?我帶你去。”

葉舟窘迫:“不。”

“老實人。”她支頤含笑,“你們六個人裏,就你最容易吃虧了。”

“我修為淺薄,不比……”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打斷道:“同實力無關,你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人家瞧準了給你下套,一次一個準。”

葉舟怔忪。

“生而為人,就會有情感需求,可人活一世,一次就找到愛侶攜手到老的能有幾人?”殷渺渺深深望著他,“大多數人都要跌跟頭。”

葉舟定定神,解釋道:“我欲獨身清修,暫不考慮結緣一事。”

“呵,柳問外熱心冷,看著和誰都好,其實心裏頭誰也不放,你和他正好相反,看著誰也不在乎,內裏卻很上心。當初我裝成一個普通的煉氣弟子,或許沒過幾天就死了,你還肯認真訓勸,如今你早已達到考核標準,卻還是辛辛苦苦想方設法教導他們。”

提及舊事,他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她輕輕嘆息:“不入紅塵,不算修行,你們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可這次我幫不了你們。”

葉舟總覺得她意有所指,可他無法理解。

雨絲風片。

“主人。”有人撐著油紙傘疾步走來。

她微笑起來:“回來了?事情都辦好了嗎?”

來的是稱心,他跨步上船,傘面傾斜,替她遮去風雨:“下雨了,主人怎的不避一避?”

葉舟瞥了眼,心道,這侍從真是糊塗了,風雨於金丹修士何懼?水汽壓根近不了她的身。

誰知殷渺渺道:“我沒帶傘。”

“您就找借口吧。”稱心彎腰打著傘,回稟道,“孩子們都安置好了,買了好些柴火、米糧和藥材,足夠他們吃上一年半載。大夫也請了,說都是小病小痛,無甚大礙。只是他們想給主人磕個頭。”

殷渺渺道:“用不著。”

“我也是這麽說的。”稱心笑了,“我說主人心慈,只要他們在學堂開課以後好生學習,就是報答您的恩情了。”

葉舟聽得稀裏糊塗:“學堂?”

“是。”稱心道,“主人出錢辦了個小學堂,說是雲光城裏不滿十歲的孩子可以免費聽課,不教什麽深奧的東西,只是給孩子們啟蒙,教教最粗淺的修煉之法。”

他出身低賤,反而看到了雲光城不為人知的疾苦。熱鬧繁華的角落裏,是許多掙紮生存的底層修士,他們想離開雲光城,可修為低微,又無錢財,能走得到哪裏去,留在城裏還能找到份活兒養活家人。待生了孩子,資質好的還能入沖霄宗,前途無憂,資質差的,不過又是個跑腿、夥計、茶博士。

除了散修們,附屬沖霄宗的修真家族多如牛毛,為爭奪有限的資源,傾軋得也十分厲害,很多旁支子弟說是說有宗族,可過得比散修還不如,隔三差五上演一回吃絕戶,所謂親人,有時比陌生人更狠。

還有家族的仆役之子,世世代代為奴為婢,即便有誰生下來資質頗佳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沒有機會修煉,也無法改變命運。

稱心知曉他們的不易,卻無法改變,直到前段日子,有個緣樓的故交找到他,將自己的孩子托付予他——這個姐姐和他一起被賣,幼年時對他頗多照顧,後來她開了緣樓,也時時打點花影樓的鴇母,於他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