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稱心轉述殷渺渺的話時,將她的苦心說到了十二分:“主人說你總是悶悶不樂,擔心你有什麽為難的事,又不好和她開口,便叫我每月將她的份例悉數予你,也好讓你辦些私事。”

鳳霖聽了,心情十分復雜。他住在白露峰,衣食住行樣樣不缺,但要什麽都必須張口討要,無疑是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賣身的恥辱。如今換湯不換藥,卻回避掉了最難堪的地方,能夠叫他自欺欺人,得到片刻虛假的平靜。

他真真切切松了口氣。

“鳳君,都說投我木桃,報之瓊瑤,主人待你好,你也莫要冷了她的心腸。”稱心溫言道,“她從無對不起你的地方,反而處處為你著想。”

鳳霖沒有反駁,事實上,的確是她救他出了苦海,也曾允諾要還他自由,恩同再造,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怨不得旁人。

人生在世,血仇當報,有恩……也該還。

稱心見他神情松動,便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點到為止:“只是白露峰的令牌,往後只消佩戴著它,就能在沖霄宗內自由行走。主人說,你若是想修煉,不妨多去論道峰走一走,那裏有人開壇講道。”

鳳霖倏地握緊了令牌。

*

殷渺渺出關後,抓緊解決了幾件要緊事,而後便著實解決先前的遺留問題。她以要選拔人才為由,對最下級的執事進行了一場考核。

靈禽苑和靈木園都有不少人掛了科。她也沒處置他們,只格去了職位,命他們再舉行一場專業考試,擇優錄取。

對於沖霄宗的中下層來說,新弟子不可能在短短十幾年間取代自己的地位,畢竟修為的門檻放在那裏,不是幾條新規則能夠改變的。

但鯰魚效應下,本以為地位穩如泰山的修士萌發了危機感,開始主動尋求學習,積極修煉起來,門派上下的氣氛為之一變,充滿了過去沒有的生機。

殷渺渺曾經對掌門說過的“盤活棋局”,做到了,只是要長久地維持下去,還需要源源不斷的刺激。

她一反過去只看名次的獎賞,增添了優秀獎、進步獎、貢獻獎多個獎項,獎勵成績優秀的弟子,鼓勵成績差的弟子。若是綜合成績平平,只要有一技之長,同樣可以得到回報——研究出新的方子,或是特別擅長種植和養殖,都算是對宗門有貢獻。

靈氣濃郁的洞府、大筆的靈石、珍貴的丹藥……成為了她釣著所有人的胡蘿蔔,促使他們不斷前行拼搏。

然而,道途終歸是條崎嶇的路。

某一日,殷渺渺得到消息,說夏秋月隕落了。

她怔了一怔,嘆息不已。

夏秋月是紅砂真君的弟子,曾經和她同屬於各峰二代的圈子。當年珍萃節時,她們也一起聊過天,談過心,後來更是參加了同一年的素玉秘境。理論上來說,她該和她、雲瀲、袁落等人一樣,順利跨過結丹的坎兒,成為一名真正的修士。

可她沒有。

一場意外、一次重傷,就此將她的命運與她們分割開來。這些年。她始終閉關不出,想奮力一搏,結成金丹。

很多人都認為她會成功,包括殷渺渺。

夏秋月有天資、有師承,不比他們差什麽,沒道理別人做得到,她卻不可以。

然而,她沒有。

最後一道天雷擊潰了她。

結丹失敗後,她堅持了三日,悄無聲息地隕落在了千箓峰上。

殷渺渺初時聽見這個消息,只覺難以置信,但很快,心中閃過一絲明悟:即便身出名門,師承元嬰,資質出眾,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人物,亦有可能早早隕落在半途,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修士沒有葬禮,死去的皮囊付之一炬,埋在了千箓峰的後山。

殷渺渺摘了一束白花,特地去墓地探望她,到了才發現沒有墓碑,只有一棵茂盛的大樹,上面掛滿了黑色的令牌。

原來,千箓峰不設墳碑,只將弟子生前的令牌懸掛在樹上,作為紀念。

風吹過,令牌交錯,撞出此起彼伏的脆響,宛如一只巨大的風鈴。

“你居然會來看她?”背後傳來袁落詫異中帶著嘲諷的聲音。

她回過頭瞧著他:“在你心裏,我難道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嗎?”

他嗤笑道:“沒有感情算什麽,你利用別人的感情。”

“所以,你是被我利用後耿耿於懷到現在嗎?”她笑一笑,平淡地說,“那真是對不起了。”

袁落怔忪,面露古怪:“你在和我道歉?”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她遙望著枝椏間飄蕩的一塊令牌,光澤尚在,鐫刻著夏秋月的名字,“但如果一個道歉能讓你高興,我不介意這麽做。”

他別過頭,冷笑:“原來是敷衍。”

“不,我認真的。”她負手轉身,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緩緩道,“你一直在等我說這句抱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