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夜間談話

柴祐琛聽著,越聽越是歡喜。

明明是被訓斥著呢,他卻仿佛吃了一口糖餃子,外頭裹著一層糖衣,一咬開,裏頭還淌出蜜來。

“你笑什麽?”謝景衣有些惱。

柴祐琛抑制不住笑意,夾了一塊肉放到了謝景衣面前的小碟子裏,“傻子。早些年我學功夫的時候,偶落山崖,遇見一白胡子仙人,那仙人說,老道掐指一算,你我有師徒淺緣,我通萬法,你可擇其一。”

“我說,萬法雖好,我只擇其一。那便是讓我能讀謝三的心呐。我既有這法術,又何如不知曉你今日會來。”

謝景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你怕不是要說,那日逢水化吉,老道自稱抱水散人!”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都笑出了聲。

謝景衣夾起肉嚼了嚼,她並非矯情之人,柴祐琛若是想要尋歡作樂,至於來這小縣城裏浪,東京城中的花娘,誰不想得了他的眼,一戰成名!

沒有錯,就是一戰成名,從此身價倍爭,成為頭牌娘子。你說為啥不是引得柴二贖身,共譜一段佳話?不好意思,不是每一個小娘子,都能忍受那張嘴,按得住自己想要自掛東南枝的頭!

“你餓了先吃著,說正事。我們大陳,行差役之法,各戶需輪流到州縣服徭役。官戶僧道等人,可免役。先皇……咳咳,百姓當以農耕為本,卻被抓丁服役。”

“每到這時候,富戶恨不得自己個家中少田地,兄弟多的,恨不得將那族譜撕碎了,個個都是家中獨子以避役。即使去服役了,這活兒也有輕重之分。”

柴祐琛說著,嘆了口氣,“我來這裏,住在一戶姓李額老農家中。他一共有三子,長子服役被巨石砸斷了腿,回家之後,無法自理。今年不知怎地,又輪到他家中,去縣衙解釋,卻被人打了一頓,趕了出來。”

“無奈次子又被抓了去。如今家中長子需要人伺候,三子又十分年幼,全靠他一人養活全家。原本家中日子尚算過得去,到了今年,險些連口糧都食不起了。只要收拾出了一般的院子,租住給過路人。”

“倘若二子平安歸來,也就罷了,若是再有個閃失……我同那斷了腿的李大郎聊過。他說若是二郎回不來了,他便去尋了死,到時候李三郎便是獨子……可父子父子,不光有子,還有父啊!”

謝景衣將筷子放了下來。

“這鳳平也是大縣,許多年前,這裏還曾經出過一位執掌後宮的寵妃。是以才有了鳳平這個稱號,又因為離得京城不遠,更是人多繁華之地。”

“李家服役如此頻繁,這鳳平縣令是逮著一只羊薅毛薅到死啊!怕不是收了那黑心錢,叫那李家給誰頂了徭役。”

柴祐琛點了點頭,“這其中重重差別,縣衙官員可操作的地方有許多,歸根到底,苦的還是那些最最尋常的百姓;高堂之上,那些人又何嘗不知曉?為何無人提及?”

“左右士子們都高高在上的,不光是他們自己個,身邊之人,也無人需要服役,便是族親,也自有地方官員庇佑,撿了那輕活去做,又怎麽會當真體會到尋常人的疾苦。”

柴祐琛說著,目光看向了遠處。

謝景衣的窗棱是打開的,坐在這小樓裏,能夠看到鳳平城的夜色,燈火遍野,分不清楚到底是那天上的繁星,還是那花樓上的夜火。

不管換了誰來看,都得誇上一句,嚴覺治下有方,鳳平城簡直就是小東京!

可若是再往遠處看,那裏黑壓壓的一片,天才剛剛擦黑,那邊便成了一片死寂。不是沒有活人,而是有的人,點不起燈。

“嚴覺依托身後家族勢力,在鳳平縣賣官,這些你看過許師爺的賬冊,應該一清二楚。他那個師爺,也是他父親明碼標價買來的。他一個鳳平縣令,手底下的人,簡直堪比開封府尹。”

“便是行那單雙數,都能整出兩套不重樣的換著來。鳳平富人中,流傳著一種擇活費。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誰給的錢多,來服役的便能分到輕松的事,甚至不用來。”

“那些不知道其中門道的,服了一遍又一遍的。富戶樂得如此,貧苦百姓沒有讀過書,且不說上告不上告,他們連役法到底是怎麽樣的,是否該他們家服役了,都分不清楚。”

謝景衣聽著,伸出手來,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然後一把牽住了他的手。

柴祐琛一愣,別扭的說道,“做什麽去?”

謝景衣嘿嘿一笑,“道理誰都明白,只要有那賬冊在,嚴覺便逃脫不了了。你覺得倘若你是嚴家人,該如何是好?”

“禦史台有內鬼,燒掉賬冊,然後造出被人偷走的假象,自此無證據可依,逼迫我自動離開鳳平縣。許師爺好賭,欠了錢被人追債,嚴縣令大公無私,將其趕走,不想小人懷恨在心,以假賬冊相汙蔑,豈料天道昭昭,惡有惡報,追債之人不慎將其打死。至此,此事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