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丈有問題

她們一家人站在遠遠的堤岸上,夏日草木茂盛,許多蚊蟲在腳邊飛來飛去,嗡嗡作響。

謝景澤摘了一片樹葉,在嘴邊輕輕的吹著動聽的音樂。

這大約是許多年後,謝景衣能夠想起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柔和的場景。

大多數時候,她雖然不在戰場,卻一直處在刀光血影之中。

她畫畫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一副春江漁歌圖,便揮灑完成。

剛剛把筆擱下,宋夫人便驚嘆出聲,“先前我見了你畫的那條裙子,還想著收你做徒弟,現在想來,當真是老臉一紅,你這個弟子,我可收不起!你這話,讓我想起我小時候,頭一回吃糖,那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官宦人家出身的,即便不會畫,也是會看的,這時候便是再厭惡謝景衣,那也沒有人能夠睜著眼睛說瞎話,胡亂的批判下去。

畢竟,這畫技一騎絕塵。

若不是眾人親眼看她畫的,實在是沒有辦法想象,這是出自一個十來歲的少女之手。

柴祐琛在一旁遠遠的看著,微微的勾了勾了嘴角。

有了謝景衣露的這一手,剩下的小娘子,沒有一個再拿筆畫畫了,倒是平時不愛說話的宋光瑤,跳了一支好舞,獲得了一番誇贊。

一直到宴會結束,都沒有再瞧見劉瑩瑩姐妹,便是那個王小郎一家子,也早早的就不在這裏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天氣已經暖和了起來,整個杭州城裏的桃花,仿佛在一夜之間都開了似的,紅的粉的白的,遠遠望去,像是一座座的胭脂山,清風徐來,花瓣片片掉落,灑在地面上,像是鋪上了一層絨毯。

謝景衣這些日子,有數不完的宴會,今日踏青,明日遊湖,像是一年裏的好日子,都擠在一塊兒似的,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讓她一照鏡子,便有些煩悶起來。

除了去宴會的日子,謝景衣都是在家中調色。

正陽街的天布坊,已經悄無聲息的上了新色新花色的絲綢,引來了許多流言蜚語,但一聽聞那鋪子的東家,乃是齊國公的柴二公子,賊頭賊腦眼紅的人,便頓時少了許多。

杭州城裏,最近也沒有什麽旁的話題,說得最多的,還是劉清清一個貌美如花的貴女,要嫁給王知縣的小兒子的事情。說是親事定在了今年九月裏。

讓謝景衣驚訝的是,劉瑩瑩這些天,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她面前,好似她塞紙條兒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

謝景衣騎在小毛驢上,在富陽縣城裏四處閑逛著,大堂哥同富陽書院一位夫子的女兒說了親事,托他們在杭州置辦了些新鮮的聘禮,翟氏身子漸漸重了,便著了謝景澤領著她一道兒給送了過來。

“老丈,這哨子怎麽賣?”謝景衣從小毛驢上跳了下來,飛快的用富陽話說著。

那人穿著幹幹凈凈的,只是身上打了好些不同顏色的補丁,一張臉又黃又黑,手上長滿了老繭,在他的身旁放著一根枯木拐杖。

老丈微微的縮了縮自己的腿,“小娃娃,給一文錢便是。是我自己個做的,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謝景衣隨手拿了一個,放在嘴裏輕輕的吹了一下,立馬發出了清脆的嘟嘟聲。

“我要五個。老丈,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怎地來城裏賣哨子了。”

老人家高興的接過了五文錢,指了指自己的腿,“不行咯,我年輕的時候,種田也是一把好手,但後來服兵役做了丘八,傷到了腿。年紀越大,就越不中用了,只能賣點小東西,貼補貼補,不然啊,下一季家中買苗的錢都沒有了。”

“買苗的錢?不是可以管朝廷借麽?”

老丈一聽,著急的拽了拽謝景衣的衣袖,可他的手上都是繭子,一不小心,就把謝景衣身上的絲綢掛了好幾根紗。

老丈的眼睛迅速的紅了,“這位小娘子,都是我的錯,這這這衣衫,我也賠不起啊……我我我,我把這些哨子都給你好不好,我就只有這些了,我做了三日,放才做好的。”

謝景衣心頭微酸,擺了擺手,“老丈你說的哪裏話,我這衣衫原本就爛了,同你沒有啥關系。”

她說著,壓低了聲音,“怎麽朝廷不肯借麽?我聽說富陽新來的知縣,是個能吏。”

老丈有些遲疑,但又怕不回答,謝景衣要他賠衣衫,用幾乎只有二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肯借,肯借,怎麽不肯借?不想借,也要借。”

謝景衣一愣,心中一聲嘆息,雖然她早知道這新法有大問題。

可親眼所見,總比從折子裏看來的那些引經據典的論戰,要震撼許多。

“為何不想借?若是有了好苗,種好了地,日子不就好起來了麽?”

老丈的眼神黯淡了許多,“借了不也是要還的麽?我們種地的,就是看天吃飯的,若是年成不好,拿什麽還?這欠的可不是東家老爺的錢,欠的可是官老爺的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