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初升的白月,透著慘白的光。

蘇細正沉浸在悲色之中,突然注意到馬車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象。

“這不是回我家的路。”她瞬時緊張起來,擡眸看向顧顏卿,“你要帶我去哪?”

顧顏卿坐在蘇細對面,昏暗夜色之中,斑駁月色從馬車窗子處穿透而入,零零星星地照在顧顏卿臉上,明明滅滅,忽隱忽現。

“你受傷了。”顧顏卿聲音低緩,視線下移,落到蘇細的手掌上,“我帶你回府看醫士。”

小娘子那只白膩纖細的手上胡亂裹著一層細薄的紗條,除了一些幹涸的血跡,還有新滲出來的。

“不用了。”蘇細斷然拒絕,“既然顧二公子有事,就放我在這裏下車吧。”

聽到此話,顧顏卿面色沉郁下來,他盯著蘇細,突然傾身向前,正欲伸手之際,脖頸處便被抵上了一片鋒利的碎瓷。

蘇細一手撐著身子,一手攥著瓷片,她的手上都是血,那血蘊熱又細膩,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像暈開的朱砂紅梅一般,粘上顧顏卿的脖子,還有他的衣襟,隨著顧顏卿喉結滾動之際,燙過他的喉嚨,直往心口去。

“顧二公子,我勸你別輕舉妄動,我受著傷,手抖。”蘇細聲音微顫,但她的面色卻極冷,看向顧顏卿的眼神也帶著極冷靜的打量。

夏日裏如漿一般的汗水早已將蘇細身上的衣衫浸濕。那宮娥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黏黏糊糊地粘在她身上,已然變得有些硬邦邦。

顧顏卿身體一頓,他保持著半起身的姿勢,垂眸看向面前的蘇細。

因為傷口失血,所以小娘子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她的眸子卻極亮,仰頭看他時,除了那警惕的狠戾,顧顏卿還能看到她深藏在眼底的驚惶。

畢竟只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娘子,方才經歷過那般大事,便是再硬氣又如何,還不是心神懼意,強撐而為。

顧顏卿笑一聲,帶著看透的輕視,他猛地一把攥住蘇細的手,那尖銳的瓷瓶刺入他的肌膚,劃傷他的皮肉,沁出殷紅的血跡。

“你想要我的命嗎?你想要,我就給你。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只有一條命。”顧顏卿的眸子極黑極深,但望進去時卻是空洞的。

失去了雙親的他,從雲端跌落泥潭,然後硬生生的踏泥而出。從前的幼稚都被磨去,現在的他雖空洞的像一副皮囊,但也正是因為這種空洞,所以顧顏卿變得更加狠辣決絕。

這種決絕,帶他重新爬上了現在的位置。

對上顧顏卿的視線,蘇細忍不住狠狠打了一個顫栗。

她忍不住又想起上輩子的事。

她猜想,這可能就是顧顏卿骨子裏摻雜著的東西。不管是這輩子顧家不在了導致他變成這樣,還是上輩子顧家在時他也變成了這樣,顧顏卿總是逃不出顧家的掌控。

他生在顧家,有顧服順那樣的父親,有梁氏那樣的母親,他沒辦法獨善其身。即使命運百變,顧家對顧顏卿的影響是永遠存在的。

顧家就是一個泥潭,顧顏卿從出生起便注定了他的命運。他離不開這個泥潭,也不能離開。

就像顧韞章和她一樣。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避無可避。命運總會將你推向你該走的那條路。

蘇細當然不想要顧顏卿的命。她會反抗,但她不敢殺人,除非被逼到絕路。

小娘子的臉更白了,顧顏卿的血和她的血融在一起,蘇細看到顧顏卿臉上露出的那詭異的表情。

突然,一陣清脆的盲杖聲夾雜在沙沙的風葉聲中,伴隨著轆轆的馬車傾軋聲,遙遠又清晰的傳來,“哚哚哚”的像是敲擊在蘇細柔軟的心間。

他來了。

蘇細的胸膛內瞬時像潮水一般湧出一股激烈的期待。仿佛正懸在崖岸邊的人面前突然出現的一根樹枝。

蘇細急切的想抓住它。

她轉頭,看向面前厚重的馬車簾子,仿佛透過它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風氣,馬車簾子被吹開一角,淡薄月色之中,男人一襲玄色長袍,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猶如置身於一幅濃墨重彩的墨畫之中。

蘇細眼中泛起淚,男人的身影縹緲又真實,她聽到他熟悉的聲音。

“我來接人。”

顧顏卿猛地一下扯落那面馬車簾子,並將蘇細往身後拽,“這裏沒有你要的人。”

“顧韞章!”蘇細急喊出聲,被顧顏卿捂住了嘴,死死按在懷裏。

“唔……”蘇細掙紮間,被反剪了雙手。顧顏卿還想搶她手中的碎瓷片,但蘇細握得很緊,顧顏卿越搶,她就攥得越緊。

溫熱的血跡流淌在兩人的手掌之間,顧顏卿啞聲道:“松手。”

蘇細卻越攥越緊,甚至覺得那塊碎瓷片都要長入她的皮肉之中。

看到那大股大股湧出來的血,顧顏卿面露驚色,嗓音甚至都有些發急了,“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