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子時一刻,青竹園內奴仆們修整院子的動靜漸消停。書房榻上,顧韞章眼上白綢未褪,他側臥著,纖瘦身體微微蜷縮,額角冒出細密冷汗。

夜很靜,周圍昏黑一片,顧韞章猛地起身,四處抓取。他一把握住置在榻旁的盲杖,緊緊攥著,大口喘氣。

“你夢魘了?”一道迷糊的嬌軟聲音從旁傳來,顧韞章下意識垂眸,透過慘白月色,看到扶趴在榻旁的蘇細。

男子渾身繃緊的肌肉緩慢松弛下來,他將盲杖橫於前,蒼白指骨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筋。那張俊美面容浸在暗色之中,那一瞬,蘇細甚至覺得眼前的男子極其陌生。

仿若從來不認識一般。

“你怎麽還沒走?”

蘇細的瞌睡蟲一下就散了。她有些生氣,這是在盼她走,趕她走?

“我是留下給你換藥的。不過我困了,不換了,你讓路安回來吧。”蘇細甩袖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覺得太慢,又氣呼呼的開始蹦跶。

顧韞章看著小娘子一瘸一拐的纖細背影,沉靜半刻,道:“多謝。”

蘇細哼一聲,猛地扭身,將腰間香囊解下來扔給顧韞章,“這裏頭有一顆香丸,能靜氣凝神,安寢除魘,你戴著吧。”

帶著奇異香氣的香囊被扔到顧韞章手邊,清淡安神,只一聞便知不是凡品。顧韞章伸手,將它拿起,“多謝。”

“不必,我是怕你半夜嚇著我。”蘇細哼唧完,蹦著走了。

片刻後,路安進門,手裏擒著一只白鴿,“郎君。”

“何事?”顧韞章用盲杖將香囊撥開。

“高寧和秦氏的案子結了。聖人也算是給足了面子,兩邊都沒得罪。不過……”

“嗯?”

“韓忠突然上疏力劾左丞‘五奸十大罪’。聖人震怒,韓忠已入獄。”

顧韞章皺眉,“入的哪裏的獄?”

“大理寺。”

顧服順的地盤?顧韞章摩挲著身前盲杖,面色漸凝重,長久未言。

“郎君,這是那‘五奸十大罪’的奏折內容。”路安將白鴿腳上的密信取下,遞給顧韞章。走近了,路安才發現自家郎君的不對勁。

“郎君?”路安看著坐在榻上衣衫盡濕的顧韞章,小心道:“您又夢魘了?”

“無礙。”顧韞章擡手接過密信,伸手取下白綢,黑暗中,那雙鳳眸鋒芒逼人,銳利難擋。

“韓忠牽引了那位貴妃娘娘?”顧韞章看完,放下手中密信,揉額道:“此事難辦。”

路安道:“像韓大人這樣的忠直之臣,不會屈膝逢迎,只會悶頭做事,也不會拐彎,彈劾左丞便罷,居然還牽扯了貴妃。貴妃在聖人心中的地位朝中上下人人皆知。聖人這是發了怒,要韓忠死啊。”

顧韞章沉吟半刻,“大理寺是左丞的地盤,韓忠必不會好過,你讓人看著些。我會想辦法救人。”

“是。”路安話罷,見顧韞章自榻上起身,便立時詢問,“郎君要出去?”

“嗯。”男子勾了勾唇,臉上陰霾消褪,“討債。”

……

繡床之上,蘇細倒在錦繡堆裏,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伸出手,勾著蔓延而下的牡丹帷帳,輕輕摳弄。

突然,窗口傳來一道極其輕微的顫動聲。若非蘇細未睡,夜間太靜,必會被忽略。

蘇細猛地起身,正欲撩開牡丹帷帳,面前突然闖入一個極頎長的身影。男子背著光,臉上那張白面具在黑暗中也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

“啊……唔……”蘇細剛剛喊出一個調子,就被男子隔著一層牡丹帷帳捂住了嘴。

細薄的牡丹帷帳以最柔軟舒適的綢緞所制,貼著蘇細肌膚,也不顯粗糙。男子的手溫暖有力,覆著蘇細的臉,只堪堪一掌,卻幾乎要將她的臉淹沒。

“別叫。”男子聲音嘶啞,“我只是來討債的。”

蘇細驚惶地睜著一雙眼,想自個兒這橋居然還是沒拆成,人竟自己找上門來了。男子霍然傾身向前,細薄的牡丹帷帳被扯下,細密密的鋪疊在蘇細身上。蘇細被迫後仰,小龜兒似得撲騰著四肢倒下去。

顧韞章雙膝抵床壓著那帷帳,微微傾身,便與小娘子肌膚相貼。他一手按著蘇細的嘴,一手挾制住她胡亂揮舞的細胳膊,“我只求財,拿了錢,我就走了,不會劫色的。”言語之中,竟還帶著揶揄。

蘇細用力咽了咽口水,使勁眨著眼睛,“唔唔”出聲。

顧韞章把人松開,小娘子蓋著那層帷帳,像只奶貓兒似得拱著往前爬,然後從軟枕旁邊取出一個匣子,顫巍巍的用力塞給男子。

顧韞章低頭,看著手裏這個熟悉的黑匣子,掂了掂,輕笑一聲,“你那相公就值這一匣子的錢?”

蘇細抓著那帷帳,將自己躲在裏頭,仿佛這一層細薄到什麽都能瞧清楚的牡丹帷帳是什麽盔甲寶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