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蘇細一曲罷,心情舒暢,擡頭看天色不早,便準備回屋,卻不防前頭鼓樂聲驟停,原本語笑喧闐的喜宴一瞬被消了音。

“素彎,前頭怎麽了?”

“奴婢去瞧瞧。”素彎疾奔出去。

那邊書房門口,顧韞章敲著手中盲杖,慢條斯理的出來,往前廳去。

蘇細略思半刻,隨在他身後,也一道去了前廳。

前廳大宴,兩溜高照大明角燈下,正立著一身穿鎧甲的中年男子。身後兵將,皆佩武器,面容整肅,兇煞不已。

“左丞,大喜之日,怎麽沒邀我呢?”中年男子聲如洪鐘,極靜之中,只有使女驚惶的金鈴玉佩搖曳聲,以及男子踩踏之時硬實馬靴的颯沓之響。

顧服順放下手中酒杯,臉上喜色在面對中年男人時盡數消退,眸色陡然淩厲起來。他與中年男子拱手道:“原來是衛國公。”

衛國公鄧嘯大笑回禮,“多年未歸,難為左丞還記得我。”話罷,他隨意落座,“聽說今日乃是顧家大公子大婚?正好我得了個好東西,就給大公子作新婚賀禮吧。”

衛國公話罷,虎目往周圍一掃,最後落到正立在外廊檐下的顧韞章。

男子穿喜服,覆白綢,遠遠立在那裏,半個人嵌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臉上表情。

衛國公雖四十好幾,但身形高壯,力能扛鼎,氣勢魁梧。他大踏步走到顧韞章面前,垂目,看向他,“你父親可是曾經的大明戰神,氣勢何等威武。”衛國公注視著顧韞章臉上的白綢,露出嘲諷之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顧家真是沒人了。”

蘇細站在顧韞章身後,嫁衣未換,懷中還抱著那面琵琶。她微仰頭,看向面前的顧韞章。

男人站在她身前,身形瘦削,完全不能與衛國公這樣久經沙場的悍將相比。可即使如此,蘇細卻不覺男人落了下風,在衛國公如此粗鄙的沙將面前,反而更顯出一股穩重自持的隱忍感。

“衛國公,他還是個孩子。”顧服順走上前來,“你若有事,與我說便是。”

衛國公大笑出聲,並未搭理一旁的顧服順,而是從懷中抽出一塊半舊布塊,朝顧韞章的方向扔過去,“你父親的旗,我給你帶回來了。”

今日晨間剛剛落過一場雨,階上階下,地面濕滑,那布料先是砸在顧韞章身上,然後落在地上,濕了一半。

蘇細垂目,借著燈色,看清楚這居然是一面旗幟。且看上去年代久遠,邊角皆磨損。

蘇細下意識向前邁一步,看清楚了旗幟上的圖案。那是一頭展翅翺翔,雙目細長而兇猛的黑鷹。黑鷹之上,以朱色赤血而書一個大氣磅礴的“顧”字。

“顧若君要是知道他的後人變成如此孬種模樣,怕是要氣得從棺材裏頭蹦出來……哦,錯了。顧若君早就屍骨無存,葬身狼腹了吧。”

蘇細沒聽說過什麽顧若君。她卻記得前段時間在顧家祠堂上看到的那個牌位。她想,這位名喚顧若君的人,應當是顧韞章的生身父親。

顧韞章垂首,纖瘦的身體蹲下。他松開手中盲杖,素白指尖撫摸在粗糙石階之上,一點一點的去探尋那塊被隨意丟棄在水坑之中的黑鷹旗幟。

蘇細看著那臟汙之色沾染上顧韞章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肌膚。她心尖不知為何一窒,正欲上前,卻不想身旁突然竄出一個身影來,跪在地上,將那旗幟小心翼翼地撿拾起來,用袖子擦幹,然後雙手捧著,遞到顧韞章面前。

“郎君。”素彎跪在下階,顫抖著胳膊,將旗幟放到顧韞章手中。

顧韞章捏著手中旗幟,聲音嘶啞的開口,“多謝。”

素彎依舊跪在地上,她仰頭,盯著顧韞章,雙眸赤紅,聲音哽咽,“顧將軍是大明戰神,是我們邊境的保護神!他保城池,護婦孺,殺盜匪,退大金。是錚錚男兒,鐵血漢子!”

顧韞章霍然攥緊手中旗幟,卻什麽話都沒有說。他伸手去摸旁邊的盲杖,然後慢吞吞地站起來,往回走。

遊廊寬長,男子頎長的背影被拉出一條寂寥暗色。

蘇細抱緊懷中琵琶,看向素彎。

素彎性子雖嫻靜沉悶,但做事十分細心。她是十年前被蘇細母親帶回院子裏的。聽說那年邊疆大亂,無數人流離失所,素彎被帶回去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是蘇細她娘給治好的。素彎這個名字也是蘇細她娘取的。

素彎比蘇細大了三歲。自小一道長大,讀書習字,刺繡撫琴。蘇細將她親姐姐一般對待,素彎雖也將蘇細看的極重,但更多的卻是與養娘一般,認為蘇細是她的小主子,平日裏從不逾越。

而這些年裏,素彎從未與蘇細說過這些往事。

對上蘇細視線,素彎羞愧地低下了頭。

那邊衛國公一聲嘲諷,看向素彎的視線卻深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