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攤牌

“我第一次遇到格先生是在讀大學的時候,那時候我在一家律所實習,”紀葒說了個名字,“做的是所有實習生該做的事情,你們都知道的,其實很多人對法律行業幻滅就是在第一次接觸到實務的時候。”

她正好坐在空調吹風口下面,暖風把她的頭發吹得顫動,紀葒的臉上光影細碎地晃,但她的笑容還算是平靜,元黛和簡佩都跟著笑起來,就算心底有驚濤駭浪,現在表現得平常一些,對朋友其實是一種體諒。

“是接觸到實務嗎?我還以為是進入大學上的第一堂課就開始幻滅了呢。”

“這要取決於遇到的老師是喜歡吹牛還是喜歡嚇唬小孩子了。”

輕笑聲中,紀葒也笑了,“差不多,其實從大一開始已經意識到,這一行沒想象中那麽賺錢,至少,沒有那麽快。”

律師的上升渠道可以說是公開又隱秘,隱秘的是晉升的關鍵,公開的是晉升的時機,每一步跨上去的時間點清清楚楚,收入也瞞不了人。訴訟律師前十年的收入高不到哪兒去,在她們那個年代,實習律師有時候還要倒貼錢給所裏,這個專業沒那麽合適紀葒,她的家庭很難提供支持,在剛起步那幾年,她沒有辦法生活。

“訴訟律師不怎麽賺錢,非訴兩極分化嚴重,好所要學歷,本科畢業生幾乎不收。那時候我心裏是很絕望的,連國內研究生都讀不起,可別說海外的了,我連托福都沒錢去考。”

紀葒很少具體地提到自己的拮據,當然,經濟上的困難確實存在,朋友們都能想象,可像她這樣仔細地回憶還是第一次,大概是因為她現在已經很有錢了,紀葒的語氣並不羞恥,“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他的。”

這甚至遠早於她們剛才推測的時間點,元黛一直以為紀葒是在她們畢業前的那次舞會上認識格先生,剛才她以為紀葒是到美國後不久,她確實沒想到原來紀葒讀大學的時候就認識格先生了。

“我以為那時候格蘭德在國內還沒有業務啊?”簡佩問出她的疑惑。

“他是來考察環境,順便旅遊的,格蘭德早就想發展國內業務了。”紀葒站起來去找煙,但在反對的眼光下沒有點燃打火機,只是若有所思地捏著過濾嘴,“當時,我實習那個律所想要吃下一些業務……多的也懶得說了,反正,當時,老板組了一個局。”

她只要說到這裏也就夠了,元黛和簡佩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局,最近最好,也最有名的例子發生在明尼蘇達,這種局不一定會叫專業人士參加,年輕漂亮的女同事,涉世未深好擺布的實習生,男人們很喜歡仗著權力的優勢淩迫她們、誘導她們,紀葒是個漂亮的實習生,而且家境貧寒,帶她去參加這樣的飯局,認識一些大人物,對老板來說甚至還是一種賞識,是給她的好機會。

“格先生那時候就睡了你?”簡佩在關鍵時刻總是問得很直接,很客觀,沒有任何評判的意思,她們也都見過太多了,多到習慣了不去評判。

“他說我長得很美,是他理想中的東方女性。”紀葒有絲嘲諷地笑了,“你看,這就是他的審美,丹鳳眼、高顴骨、旗袍、老洋房,刻板得不能再刻板的刻板印象。”

但他有權力,有錢,所以格先生總能得到想要的,他能為紀葒提供出國讀書的機會,讓她拿到一間好大學的Offer,也租得起比她實際承租更貴的房子,但紀葒不想用太多他的錢,“交易就是交易,用得越多,付賬的時候花得就越多。那次我是這樣告訴他的,我得到的都是我應得的,畢業之後,我要回到中國去,下次再見面,我會是專業的形象,不再需要用自己的身體來交換什麽。”

“格先生肯定不喜歡聽到這種話。”元黛講,她們的眼神都不約而同地落到了紀葒手上——淤痕已經好幾天了,一條條紫紅色爬在紀葒白皙的手腕上。

紀葒把袖子放下來,輕描淡寫地說,“他是不喜歡。”

所以,他對紀葒略施小懲,也並不止身體上的一點傷痕,紀葒需要錢支付生活費,格先生給了她一張卡,沒有給現金,他是很精於控制人的。

“你猜我們為什麽會得到去紐約實習的機會?為什麽偏偏就是我們這幾個華人學生?你們都還記得,在那個時候,我們感受到的歧視要比現在強很多,我們是華人,是女性,那時候中國還沒有現在這麽有錢。”

再早一代,留學生受到的輕視會更多,這樣的輕視她們都有體會,但紀葒的語氣很平和,“但是我也不責怪他們,為什麽要責怪呢?這就是人性,我的家庭沒有錢,我沒有錢,如果我還長的不漂亮,也不能幹,那麽你們也不會把我當回事。你想要擁有什麽,就一定要有一些東西去交換。你有多少東西,就能得到多少尊重。我在我們三個人裏擁有得最少,所以我就得到最少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