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影子(第2/4頁)

曲琮也覺得後悔,她是要和爸爸親昵點,不是來吵架的。她趕忙說,“哎喲,不要這樣撿,割手的——我去拿毛巾和膠帶。”

曲爸爸不知道拿膠帶是做什麽,先把一塊碎瓷片扔到垃圾桶裏,曲琮撿出來,“這個是廚余垃圾,這個應該要丟幹垃圾的,我查一下,是不是有害垃圾。”

她嫌爸爸笨手笨腳,把曲爸爸擠開,讓他割透明膠帶,曲爸爸糊糊塗塗,曲琮也懶得解釋,指揮他把膠帶粘到瓷片上包起來。“這樣清潔工不傷手,哪有直接丟的?”

一場本可能發生的爭吵被這個意外打亂,曲爸爸的脾氣沒了,反倒望著女兒笑起來,曲琮倒很吃驚——他們家不是那種充滿歡笑的家庭,曲爸爸充當最多的就是和事佬的角色,那種情況下的笑容不是笑容,而是一件工具。

“你啊,”他對曲琮說,“你和你媽媽是越來越像了。”

他就是指著曲琮的鼻子破口大罵也比這麽說好,這叫曲琮如何接受?她說,“怎麽可能!我——”

“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樣子的。”曲爸爸說,他把灶台仔仔細細地揩好。“你媽媽年輕時候也是很瀟灑,很幽默的。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麽會結婚?”

他和曲媽媽是大學同學,兩人自由戀愛,在當時的S市有些罕見,這一點曲琮一直知道,她也很奇怪父親怎麽能忍受母親的性格,她沒有說話,打開冰箱取出一盒草莓(曲媽媽的第一通電話就是叮囑她記得洗草莓來吃),一邊洗一邊聽父親講,“我們結婚以後,兩個人在工作和經濟上都比較困難,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什麽錢,只能到處去托人,你小時候事情還多——那時候我被借調到外地去,裏裏外外都靠你媽媽一個人張羅,有件事我們一直沒告訴過你,你三歲那年,我們還住在老房子——你還記不記得?在石庫門那裏,現在都拆掉了。”

曲琮根本沒有這個印象,茫然搖搖頭,曲爸爸嘆口氣,“你媽媽把你從托兒所接回來,自己在樓下燒飯,結果你要找媽媽,從樓梯上直接滾下來,當時就暈過去了,腦門上縫了五針,三歲以前的事都記不得了,這件事對你媽媽影響很大,忙了半年多,托關系住到廠宿舍去,就是小喻一家住的地方,又千辛萬苦把我調回來——為此換了個單位,從檢察院到衛生系統,當時我們也發生矛盾,但是沒有辦法,她一個人實在帶不了你,跑到我單位那裏去鬧,不調回來,就要和我離婚,作天作地,好不容易,這件事居然給她辦成了。”

曲琮很難想像一向維持知識分子風度的母親也有去單位大鬧的時候,不禁聽得入神,曲爸爸說,“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太辛苦了,後來又開公司,家裏的事情也放不下,她確實有輕微的強迫症,但是,也不是沒有來由,我曉得,這幾年她脾氣越來越不好,但你也要體諒她的焦慮——你年紀大了,總有一天是要飛出去的,可這又要她如何能放心呢?她更年期七八年了沒結束,心裏總是來火。一個家庭,總是要你付出幾年,我忍耐幾年,怎麽能說離婚就離婚?”

漂亮話當然人人都會說,但日子是要一起過的,曲琮對爸爸的話不置可否,她現在明白母親控制欲為什麽那樣強了,但不代表能原諒母親對她生活的侵犯,曲爸爸看她表情也知道她的想法,嘆口氣說,“我也不是要給你上什麽品德課,說什麽孝道,終歸我們生了你,沒有照看好孩子,是我們的失職。”

他停頓了一下——這是給曲琮留出的空間,這時候她正可以說幾句‘沒有,你們一直對我很好’、‘一家人怎麽說這樣的話’,但曲琮保持沉默,這也讓曲爸爸臉上有些掛不住,咳嗽了幾聲,語氣更客氣,“甚至你從小到大都不怎麽開心——你是個要自由的人,性格也像你媽媽,很要強,這樣兩個人湊在一起,一定要有矛盾的。但是,這又怎麽辦呢?你不能因此就不認媽媽了吧,現實總是棘手的,你媽媽就是這樣子了,我老婆也就是這樣子了,她也不是什麽壞人,只是太辛苦太焦慮了,那麽,能怎麽辦?不可能逃避,總要要一起面對。”

這像是在說她搬出去住的事,又像是在說她和喻星遠的事,曲爸爸好像又是在委婉勸解,叫曲琮忍耐兩年,等曲媽媽更年期過去了,脾氣軟一些就好了。但曲琮還年輕,而且她不像是父親,享盡了好處,也再沒什麽可以犧牲的地方了,她總是要和母親鬥一下的,而且現在甚至有反駁父親的膽量。

“話是這麽說,但你可以幫我說幾句話的。”她壯著膽子說,第一次表露對父親的不滿。“我有時候想,你和家裏有什麽關系呢,錢是媽媽賺的,主意都是她的,架是我們兩個吵的,可能你們夫妻之間互相支撐,但是對我來說,我覺得爸爸就像是一個影子,也不能讓我生活好過點,有沒有,我不曉得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