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選擇

曲琮開門進屋,關上門來不及脫鞋,先扶著鞋櫃長長喘口氣,她太亂了。

剛才那頓飯她沒喝酒,吃得也不多,可這會兒食物在胃裏翻江倒海,曲琮捂著嘴咽了幾口才忍下嘔吐的沖動——倒不是因為那頓飯吃得多惡心,元律並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流露什麽醜態,考慮了一下就平靜答應下來,曲琮覺得都這樣了吃飯也沒意思,告辭想要先走,她還讓曲琮留下來,第一個菜做多了不能浪費,第二個,‘上一秒吵的不可開交,下一秒都要坐在一起吃飯,搞這一行你總要適應的’。

曲琮還沒道德潔癖到不肯和‘背叛’自己的人坐在一起吃飯的地步,事實上她不怎麽怪責元黛——要失望,得需要先對一個人有高要求,元黛從來也沒粉飾過自己,把自己裝點成人生導師般的好老板,曲琮倒覺得自己實在很蠢,有些事她不該等元黛點破才想明白的,說不定最近元黛幾次想主動點破,但看她悠然自得,滿心還以為自己多得寵的樣子,還覺得尷尬呢。

受傷是有一些,但並非是主流情緒,曲琮按著胃在屋裏走來走去,試著回想她反開價那幾分鐘的心理活動,卻是一無所獲,她真想不起來了——她怎麽會做這樣的決定!

能行嗎?越走越深,她難道不怕被紀總監玩死?還有元律師,甚至是藏在暗處的簡律師,這簡直就是三國演義之列王的紛爭,曲琮最怕的不是自己不能在這行混下去,甚至不怕自己牽扯上官非(非訴律師玩這麽大的還是少見),回來車上她一直反復焦慮的還是父親的工作,偏偏元律叫司機送她回家,她還得收著點不能太激動,強忍到家情緒爆發,轉了半天還是沖到廁所去吐了,吐出來冷靜不少,漱過口又擦了一把臉,在屋裏來回轉悠,也不知道在激動什麽,思維極度奔逸,想了半天掏出手機,點進微信又忘了要找誰,過一會才想起,是想和父親聊聊——看下時間又知道自己是真亂了,已經十點多了,父親該休息了,現在找他聊天,目的性太明顯,恐怕三兩句就要被反過來盤問了。

時間不早了,曲琮機械地做起晚常規,她閉著眼睛站在蓮蓬頭下,指望水流沖刷出一些靈感:紀葒是制藥公司的,哪怕只是一些信息可能都對她有很高的價值,可能在她看來李錚也是如此,元黛讓她做潤信和格蘭德的案子,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她倒從來沒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家庭關系上。紀葒想要的是什麽?爸爸又不是一把手,權力有限,而且清廉奉公,曲琮想要的也絕不是全靠著家人的力量往上爬,最多有點小小的幫助。紀葒挑選她當狗去取代元黛,到底是看元黛不順,還是有一個大坑挖在那裏等她去跳,元黛只是她計劃中不得不被犧牲的點,又或者也是計劃的參與者?

這問題不能問父親,哪怕只是展現一點疑慮,母親都會找到借口直接命令她辭職,之後的人生恐怕再難自主,而曲琮雖然還沒想好之後該怎麽做,卻知道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自私得讓自己都感覺愧疚——這可能會連累到父親,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符合道德的做法依舊是把這一線可能扼殺在搖籃裏。可曲琮知道自己不會說也不會去問,她只會一直保留這個小小的焦慮,藏在心底,直到慢慢遺忘。

也許正是愧疚放大了她的想象力,從曲爸爸的工作內容來看,曲琮是在自己嚇自己,但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象著那些最壞的結果,她甚至想不出要怎麽才能達成這個悲劇,可父親鋃鐺入獄,曲家傾家蕩產的畫面依舊生動展現,她蹲在地上蜷成一團,溫暖的水流也止不住雙腿的顫抖,這是在自己嚇自己,可她真的亂了,全亂了,她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她到底在想什麽?

畫面又情不自禁地回到眼前,那一瞬間的心理活動已經忘了,可元黛的反應依然清晰,讓她一再回味,她片刻的驚訝,隨後轉為深沉的眼神,唇邊浮上的復雜笑意——曲琮多次覺得元律很漂亮,可讓她禁不住一再重溫的,是那一刻那種……

那種力量滿溢的感覺,那種憑著自己的能力讓女王吃驚的感覺,那種權力在握的感覺,那種牌在指尖的感覺。

那種……那種玩家的感覺。

元黛對她說過自己的生活,曲琮不否認自己因此有點退縮,在她的構想裏,總有一天她是會結婚的,雖然還沒想好和誰,但那個模糊的願景一直在那裏,她沒想過它會被工作排擠,以元黛的能力都不免被吞噬掉個人生活,還有紀葒、簡佩,似乎越成功的非訴女就越容易單身。

——但曲琮也想要錢,離開華錦她很難再找到一條這麽賺錢的職業道路。

她想要的東西有很多很多,年輕人的欲.望總是強烈。曲琮知道自己應該找到最想要的東西,不能再盲目地朝前走,她的退路很多,也因此很容易舉棋不定,華錦這份工作辛苦又艱難,她完全可以不必這麽自虐,征服自己的母親總比征服那麽多客戶來得簡單,不是嗎?甚至於她能感覺得到,元律的驚訝中也參雜著一絲失望,就好像……就好像她希望自己拒絕,希望自己辭職,也許是因為她覺得曲琮換一條路走更好,甚至連她都不怎麽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