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袁香兒從結界的大門中出來, 第一眼就看見了守在那裏的南河,她一直緊繃的神經頓時就放松了許多。

“阿香。”南河伸出雙手接她。

她就從台階上一下跳下來,

“我沒事,我還把渡朔帶出來了。”袁香兒高興地說。

那位被鐵鏈鎖住的山神正赤著腳一步步從台階上走下,每一步腳步擡起,都在那些生著苔蘚的青石板上留下一個帶著血的腳印。

直到最後一步他脫力而踉蹌了一下,但一只手臂很快從旁伸過來支撐住了他的身體。

那只手臂有力、溫熱,他自己曾經甚至在戰場上與之爭鋒相對。

但此刻,那手臂的主人在他的眼前化為一只體型巨大的天狼,四肢穩健,毛發生輝,

“上來吧。我背你,你不能再走了。”曾經的敵人說。

鎮魂鎖碰撞的聲音響起。

袁香兒看見了渡朔的原型。

那本該是一只很漂亮的蓑羽鶴,瘦玉蕭蕭的脖頸,垂落頭側的亮黑翎羽,帶雪松枝般曲勁的雙腿,尾端挑著墨黑的潔白羽翅。鶴鳴於九臯,清遠閑放,優雅又美麗的生靈。

但此時那些漂亮的大片翎羽幾乎全都脫落了,狼狽不堪的身軀上遍布著各種傷痕,被一道隨之變化了大小的細細鐵鏈緊緊鎖拿。

他把頭頸埋在翅膀裏,任由袁香兒小心地抱起了他坐上了南河的後背。

仙樂宮內,妙道坐在他的白玉盤前。在玉盤的微觀世界中,可以看見廣袤無垠的大地上,一個小小的白點在向著南方飛馳。他們帶著渡朔,而渡朔的翎羽具有屏蔽窺視的能力,很快那小小白點逐漸開始和大地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但妙道依舊久久凝望著盆中廣袤的天地。他的面前跪著一只人面蛇身的女妖,雙手高舉一個空了的小小檀木匣子。妙道伸出手指輕輕撥動匣子上的鎖片,鎖片發出了細細的金屬聲響。這個匣子內本來放了數張紫色的高階符箓,此刻已經全都不見了。

紫符繪制不易,不僅需要昂貴難得的材料,更是要耗費繪制者大量的心血精力,非一日之功能得,平日裏便是仙樂宮內的親傳弟子也難以得到一張國師親賜的紫符防身。

“皓翰,我是不是著了這個小姑娘的道。他們會不會就是想要來救出渡朔的?”

“不能的,您多想了。”陰暗處金色眼眸的使徒回答道,“那位法師和渡朔只見過一面,還打很兇,彼此有仇無恩,若非如此,上一次過來的時候,那只小天狼就不會緊張地差一點把結界都給沖破了。”

妙道輕輕哼了一聲,“左右你也是向著他的,你們都是妖族,是同類。”

他合上匣子,揮退女妖。

他的大弟子雲玄跪在門外稟告:“師尊,陛下在宮中設宴,已等候多時,遣宮使來催請數次了。”

“知道了。”妙道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一句,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有道童拿著國師的法袍進來,伺候他穿著衣物。

“您不太想去嗎?”皓翰低沉的嗓音響起,

“那些人乏味又無趣得緊,一邊畏懼著我,一邊想從我這裏得到好處。”妙道整了整衣袖,“相比這些所謂的同類,我還寧願和你們這些妖魔待在一起,至少你們是明明白白的敵人。”

“那您是為什麽非要待在這樣喧鬧的京都呢。”

為什麽非要住在京都呢?

妙道低垂下眼睫,這裏是人間最熱鬧的地方,人煙輳集,繁花似錦,似乎只有置身在這樣的吵鬧中,綿長枯燥的歲月才顯得不那麽空泛無聊。

軒昂壯麗的皇宮內,絲竹並奏,鶯歌燕舞,金杯交碰,玉盞頻傳。

國師駕臨的消息傳遞進來的時候,熱鬧喧嘩頓時為之一滯。

身披山水袖帔,頭戴法冠,面上束著青緞的國師駕臨,色若春花,形若芝蘭,仙氣飄飄。

便連皇帝都親自從龍座上下來迎他。

皇帝已過了古稀之年,帶著一身行將就木的腐朽之氣,顫顫巍巍在侍從的攙扶下,領著文武官員殷切地迎出來,

“國師來了,朕心這才寬慰。”

垂垂老矣的帝王看著年輕國師的目光是熱切且期待的,相比起國泰民安,如今的皇帝陛下更迫切地希望從這位仙師身上求得長生的秘訣。

他也顧不得帝王的尊嚴,親親熱熱將妙道真人迎到自己身邊特設的尊位上去了,頻頻舉盞,低聲垂詢,一口一句我師所言極是。

大殿極為空闊,遠遠坐在角落裏的少宰悄悄和身邊關系親近的中書侍郎交耳言說,

“國師好大的排場,看上去這般年輕,卻連陛下都要親自迎。”

“噓,小聲些,別看他的模樣年輕,其實年紀可比你我都大,聽家父說起過,幾十年前,這位國師就是這副容貌了。”

“這樣看來,倒已和妖魔鬼神無異,不再是我凡塵中人。難怪如此清高矜貴,從不將我等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