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進門的數位軍士當先一人身材高瘦,眉毛短促,沉穩持重。身後跟著一紅臉大漢,燕頷虎須,凜凜有威。

聽見有人在打聽仇將軍的情況,他們卻不像普通百姓那樣立刻熱情洋溢地介紹起自己的將軍,而是露出了點懷疑的神色來。

高瘦的男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袁香兒等人一眼,見他們是中原人士,更有年輕女眷隨行,這才稍微放緩了神色,一撩下擺直接在周德運的面前坐下。

“爾等打聽我家將軍近況,所謂何事?”

周德運一直生活在中原腹地,過得是賦詩投壺,遊春聽曲的日子,往來的無不是儒雅俊秀的斯文人士。

突然間一群虎踞狼顧的軍漢,帶著戰場上未褪的殺氣,鎧甲鏗鏘,寒刃如霜,嘩啦一聲地圍坐在他面前,不由讓他脊背生涼。

他自然不敢說出他們的將軍是自己娘子的話來,結結巴巴一時不知怎麽應答。

那紅臉大漢卻是個性急的,見著周德運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掄起蒲扇大小的手掌一拍桌子,

“你個鳥人,這裏打聽我家將軍的消息,問你話又答不上來,莫不是胡人派來的細作?”

周德運被他嚇了一跳,心裏頓時湧上一陣委屈。

從前他出門在外,手頭闊綽,仆婦成群,人人都捧著他,恭維著他,不曾受過半分委屈。可是這段時日裏,東奔西走,風餐露宿不說,一會被巨大的妖魔嚇到,一會從白骨累累的村落中穿過,還要被這些兵痞子大呼小叫地吆喝,實在是憋屈得很。

你們這些兵痞子有什麽好得意的,回頭見著將軍,若真的是我家娘子,看我讓娘子怎麽收拾你們。他在心中恨恨地想到。

“我們是仇將軍家鄉的同鄉,因為聽得將軍在此地,故而想要拜見一番。”仇嶽明替周德運接過話頭。

他看著眼前的這群兄弟,心中激動不已,而面上卻不能流露出端倪,只是微微紅了眼眶。

瘦高個的男子名蕭臨,紅臉的叫朱欣懌。蕭臨聰惠沉穩,朱欣懌勇猛剛毅,正是他最為親近的兩個兄弟。

他們彼此都為對方擋過槍,數次從死人堆裏互相拉扯著逃出來,是生死與共,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他曾經以為和這些兄弟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想不到今日還有機會這樣面對面地看見他們。

蕭臨也正在打量眼前的這個女人。他還不曾娶妻,但他也知道在邊塞之地,女人的地位十分低下,正常男人之間說話的時候,女人是沒有資格插嘴的。

在他的印象中不論去哪位前輩家裏做客,後宅的女子無不是含胸垂首,不敢直視他們這些男子,不要說這樣當眾插話,便是連飯桌都沒資格上的。

然而眼前說話之人卻於尋常女子不同,她端坐在那裏,脊背習慣性地挺得筆直,雙手自然地搭在膝蓋上,目光清澈直視著他,毫無羞澀之意。

蕭臨莫名從這個女子的身姿中看出某種熟悉之感。好像她並不是一位陌生的後宅婦人,而是自己應該熟撚的帳中兄弟。

“諸位是我家將軍的同鄉?”蕭臨撇開腦海中奇怪的念頭詢問。

仇嶽明將幾乎脫口而出的熟名字咽了回去,穩住心神開口,

“這位……將軍,既然是仇將軍的親近之人,想必有聽將軍提起過,他的家鄉後山有一片酸棗林,那裏的棗子又酸又甜,十分可口。山腳有一條小河,裏面的河蚌大而鮮美。仇將軍有一位從小上山下河的夥伴名叫大胖,可惜大胖在他十三歲那年被入侵村子的胡人挑在了槍尖上。此後他便從了軍……”

那是在一個大雪的夜裏,他們被敵軍圍困了數日,斷糧斷水,躲在戰壕後啃著地上的冰雪充饑。

仇嶽明便對身邊的兩個兄弟說起家鄉的美食,說起那香甜的大棗,說起那肥美的河蚌,說起自己一起尋覓美食的童年夥伴。

“沒錯沒錯,這事將軍只和咱倆說過。看來確是將軍的老鄉啊。”朱欣懌聽得此話,不再懷疑,一拍手掌,上前握住了周德運的手,使勁搖了搖,“慚愧,慚愧。老朱我是個粗人,老鄉你別見外,咱家這就帶您幾位去見我家將軍。”

幾人放下了戒備之心,拿出了塞北漢子的豪爽熱情,領著周德運一行向將軍府走去。

一路在袁香兒等人有意無意的問詢下,聊起了那位仇將軍的近況。

“說起豐州當時那一戰,還真是驚險啊。賊子的那一發冷箭,正中將軍心口,將軍掉下馬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天都塌了,當場就哭了鼻子。”五大三粗的朱欣懌說起一年前仇將軍受傷的那一場戰役,依舊心有戚戚,“幸好老天聽到了我的祈禱,將軍當時看上去那般兇險,一連昏迷了數日,最終還是轉圜了回來。”

走在前頭的蕭臨聽著他這般說話,忍不住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