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袁香兒的家在闕丘鎮的最南面,背靠著連綿不絕的天狼山脈,再往南已無人煙。

順著泥濘的羊腸小道,袁香兒慢慢往山裏走去,她的身側默默跟著一只行罕見的銀狼。

走到森林的路口,再往前是更為幽深的原始森林,也是妖精時常出沒的地界。

袁香兒停下腳步,撅起了嘴,伸手摸了摸那對軟乎乎的毛耳朵,心裏酸溜溜地想著: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這一身的好皮毛也不知道都便宜了誰。

她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回去吧,給你自由了。”

直到聽見了這句話,南河才確定袁香兒是真的願意讓他離開。

當初,自己傷重難支,她就是從這個路口把自己背出靈界,背進了人類世界。

那時候,他靈力枯竭,雙腿折斷,被裝在竹簍裏,幾乎滿心絕望。他覺得這個人類一定會趁著自己最為虛弱的時候,強制他簽上奴隸契約,從此將自己當做奴仆肆意驅使。

但想象中的痛苦和屈辱一直沒有到來,他又被送回了這裏。

這時候南河甚至覺得,如果袁香兒此時此地施展法術,強制他結契,他也許會不忍心反抗。

但沒有,什麽都沒有,那個人只是輕輕松松對他說,“回去吧。”

銀色的天狼鉆進叢林,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站在山路上拼命向自己揮手:“小心些,別再受傷了,如果有事,再回來找我。”

她的身後是色彩斑斕的人類世界。那是一個由溫柔和卑劣,善良和殘忍交織出來的世界。

喧嘩,熱鬧,有一個溫暖的墊子。

南河轉回頭,銀色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

……

院子裏,

袁香兒站在檐欄邊上劈柴,她雙腳站定,掄起利斧,幹凈利落地將一截木材劈成兩半。

平日裏蹲在檐欄的地板上看她劈柴的那小小的一團不見了,竟然就使得院子空落了許多。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繼續劈柴。

“怎麽一口氣劈這麽多柴?看你這滿頭的汗。”路過的雲娘喊住了她,掏出懷中絲帕給她擦汗。

“趁今天沒下雨,多劈一些,曬幹了好收進柴房裏。”袁香兒把小臉伸過去,讓師娘幫著自己把滿臉的汗都擦了。

師娘的帕子是天青色的,角落裏繡著一副魚戲蓮葉圖,一條藍色的小魚活靈活現,遊戲花間,十分雅致。

“香兒,小南去哪裏了?我做了醬大骨,正想叫它來嘗嘗,到處找不見它。”雲娘問。

袁香兒頓了頓,撿起一截木柴擺在柴墩上,“他跑了,回山裏去了。”

斧子啪嗒將柴劈成兩半,她又撿起一根擺了上去。

“哎呀,這就跑了嗎?我還以為會一直留在我們家呢。”雲娘站在邊上看了一會,想起小姑娘進進出出都帶著那只小狗子,知道她心裏舍不得,

“香兒,你要是喜歡白色的狗子,師娘再去集市上給你買一只好了。也正好和家裏的小黑湊成一對。”

小黑聽見有人提它的名字,撒著腿跑過來,歡快地拼命搖尾巴。小黑這幾天很開心,自從那只狼崽子不見了,院子又成了它的天下。

“不用的,謝謝師娘。”袁香兒勉強沖著師娘笑了笑,一臉的委屈就差沒崛起小嘴了。

渾身銀白,沒有一絲雜色。毛發又濃又密,摸在手裏柔柔順順的。銀絲溜溜指縫間滑走,脖頸處短短的絨毛卻又有一絲紮人,留給指腹刺刺癢癢的感受,這樣美貌好吸的狗子去哪裏買?

當初放手放得有多爽快,如今心裏就有多憋屈。

“要是舍不得呢,你就多去山裏找一找,沒準還能找回來。”雲娘在她身邊找了個木樁坐了下來,“師娘小的時候,也養過一只小魚。他擱淺在了海灘上,被我發現了,帶回家裏養在我院子中的水缸裏。”

“我特別喜歡他,每天進學之前,我都要先趴在水缸邊上和他說一會話,那只小魚好像特別有靈氣,每次我去看他,他就會頂開水面上的浮萍,露出他那個圓溜溜的小腦袋來。有時候,我趁他不注意,就偷偷在他那個腦袋上親一下。把他嚇得溜回水底去,甩我一臉子的水。”

雲娘白皙的手指支著下頜,回憶起童年往事,歲月似乎特別眷顧她,幾乎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蒼老的痕跡。

袁香兒放下斧子,揉著手臂聽住了。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見了,院子就那麽小,我找了許多地方,問了所有家裏的下人,都沒人知道他的去向。”雲娘把視線投向天邊,青山之外還有縹緲雲霞,

“那後來呢?就找不到了嗎?”袁香兒忍不住問道。

“當然沒有,我怎麽可能讓他就這樣跑了。”雲娘笑了,“師娘我那時候還年輕,脾氣很大。找不到他我就去海邊找。在他當初擱淺的地方,天天沖著大海數落他忘恩負義,不告而別,毫無禮數,無情無義。終於有一天,海面上又出現了那個圓圓的小腦袋,灰溜溜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