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新學期(第4/7頁)

倉持就是在二十歲生日那一天,得知阿久津唯懷孕了。

“二十歲,就成年了,算大人了。”

“算吧。”倉持說道。

講到這裏,兩人都注意到自己偏離了話題。

“喂,你還沒說,你的想法到底是什麽?”

世之介連忙把談話拉回正題,卻見倉持深深地垂下了頭,“呼”地嘆了一口氣。“我接下來要說的是認真的,你聽了以後不要笑哦。”倉持先替世之介打了一支預防針,然後語氣平靜地接下去說,“我只要在她面前,就會變得很有自信。其實,她並沒有特別跟我說過什麽,可是,她讓我覺得,即便我這種人,也一定能有所作為。”

“你考慮結婚嗎?”

“我的確不想分手,但要說到結婚還言之過早,畢竟上星期才過完二十歲成年禮……唉,既然有了就生吧,生下來也好啊。”

面對支支吾吾的倉持,世之介突然焦慮起來,他再次感受到手臂上有重量,那重量正是他在海岸邊所懷抱的嬰兒的體重。

“小嬰兒可是很拼命的,拼命想要活下來。”

“哎?”

“反正你們兩個要好好談一談,要開誠布公。”

“……啊,嗯。”

他們吃完,把餐盤送到回收台,一起離開學生餐廳,一路上兩個人都默默無語。走出校園,踏上外濠公園的散步道,朝車站走時,倉持先開口說道:“這麽年輕就把以後要走的路都決定好了,是不是很愚蠢?”世之介坦率地說:“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

“我撐得下去嗎?”

“這要看你自己。不管你最後決定怎樣,我都挺你到底。”

“世之介,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一個不正經、愛扯淡的人。說真的,本以為跟你講完,你會雲淡風輕地一笑置之,我也能暫時逃避,心裏輕松一些。”

新生入學典禮那天,他們並肩走這條路回家,這不過是五個月以前的事。就是在這條路上,倉持說:“升上三年級以後,我想去參加早稻田的轉學考。”

世之介在員工專用置物櫃前換好制服,迅速到工作人員休息室報到。休息了一個月,再度回到職場的世之介,看到了幾張新面孔,當然也看到了桑巴舞社的學長石田,他正坐在墻邊的電視機前,認真地讀賽馬報紙。

“早安!”

“噢,你還活著啊?”

“活著啊,我只是趁暑假回了一趟老家而已。”

“你自從嘉年華會那一天昏死過去以後,就音信全無,我們都好擔心哦。”

“是嗎?那怎麽都沒有人跟我聯絡?”

“那是因為大家的臉皮都很薄。”

“臉皮薄的人才不敢穿那種衣服在大街上走呢。”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哎,又加薪啰。”

“真的嗎?又加薪了?”

“所有人的時薪一律調高七十日元。”

“哇塞,我賺的錢該不會已經超過這附近的上班族了吧?”

“你說什麽傻話啊?這附近的上班族一次獎金領下來,就是好幾百萬日元呢。反正打工就是打工,你要是被時薪的糖衣給騙了,不去找工作,到頭來就是那樣。”

石田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原來是一看到本人,就會令人呼吸困難的主任。這位主任性情十分乖僻,聽說連參加洛杉磯奧運女子馬拉松比賽,即使搖搖晃晃還是奮力抵達終點的安德森—希斯[14],他都能批評。

明天是周末,客房服務直到清晨都沒有停過。一整夜下來,世之介不知道送了幾次一瓶好幾萬日元的葡萄酒到客房。他還推著餐車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餐車上載的當然是比外頭的價格貴十倍的餐點。一接到用餐完畢的電話,世之介就立刻趕到客房收拾餐具。絕大多數客人都會把餐盤、碗筷放在走廊上,有時候他會覺得客人叫餐並不是為了用餐,而只是想用刀叉把做好的料理弄得一塌糊塗,使食物變成大量的廚余,再讓他用餐車送回廚房而已。

廚房的垃圾桶一下子就被殘羹剩飯塞滿,而這些殘羹剩飯十分鐘前都還是美味可口的料理。垃圾袋根本來不及換,世之介每次換垃圾袋就覺得自己在喂這家飯店吃飯,裝食物殘渣的垃圾袋好比飯店的胃袋,客人們吃剩的飯菜全被這棟蓋在市中心的大樓吃了進去,大樓也就越長越高。某幾個晚上,世之介還會聽到這個大樓怪物的打嗝聲。

清晨五點剛過,世之介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揉了揉厚重的眼皮,走出飯店。因為是星期六的早晨,亮晃晃的地鐵站台好不熱鬧,到處都有昨晚不知到哪兒玩到現在的上班族男女,男的臉上浮出一層薄薄的油脂,女的妝都花了,個個神情疲憊。除了疲態,他們的臉上還有醉態,更有著一份意猶未盡。

世之介從地鐵換搭私營鐵路,一坐上座位就開始睡覺,一路睡到花小金井站,然後從花小金井站騎腳踏車回家。由於工作了一整夜,加上還得騎一大段路的關系,世之介老覺得家在遠方呼喚他:“不用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