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這是我的選擇。

那天,北廣的到來是巧合,他來醫院送水,卻遇見了戲劇化的一幕。

那個中年男人憤憤然離開以後,我直接癱倒在了椅子上,甘蒙過來扶我,擔心地問有沒有事兒,甚至想當場撩起我的體恤來查看,我急忙按住她的手說沒事,就傷口還沒完全結繭,所以碰著的時候有些疼,休息一會兒就好。聽我這樣說,她才沒有再繼續動作。

走廊裏的人群散去,北廣站在一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很深很久的沉默。大概過了一刻鐘,我動了動,覺得沒有原先那麽疼以後,才叫了甘蒙和北廣的名字,我說我們走吧,去對面那個公園坐坐。甘蒙攙著我走在前方,北廣低著頭,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

是個小公園,環境優雅,青草味混合著不知名的花香入鼻,令人神清氣爽。望城最讓我喜歡的,就是不管在多濃重的喧囂裏,也不忘為自己保留一方凈土。

我和甘蒙在木質長椅上坐下,椅子的長度足夠容納下三個人,甘蒙朝著我的方向,卻明顯是對著北廣那邊說話,她語調很輕。

坐吧。

甘蒙語畢,我忽感覺到身旁一陣巨大的沖擊力量,隨後聽見骨頭碰撞在物體上的清脆聲響。我驚訝地側過頭,卻發現北廣右手掐住甘蒙的脖子,眼裏似乎隨時能噴出幾百攝氏度的巖漿。他掐住她脖子的手逐漸在加重力道,兩人面對面,甘蒙滿臉潮紅對上北廣仇視的眼光。

而後,我聽見北廣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的說。

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當時,我以為北廣的眼睛能在瞬間噴出火,誰知下一秒流出來的卻是透明液體。

我忽然想起以前許灼對我描述過的那個畫面,他初初和北廣交集,那個男孩子用身體去保護心愛之人的衣不蔽體。只是當時,他流在她肩膀上的是血,而此刻,他落在她臉上的,是比血還讓我為之震撼的,眼淚。

最終,北廣還是松開了手。他紅著眼,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幾步,盯著眼前人,嘶啞出聲。

甘蒙,以前,我一直覺得是你對不起我。後來想想,又覺得是我對不起你。而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們都沒有對不起對方,是你對不起你自己。

你道德泯滅!你自我作踐!

早知今天!早知如此!我就堅決一點把你留下來綁起來捆起來!哪怕你怨我一輩子!

說完這番話,北廣轉身,頭也不回的走掉了。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期間背對著我們擡起右手,胡亂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似是要擦拭掉那些連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軟弱。頭頂是傾城日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他決絕的模樣,好像我無數次午夜夢回裏叫的那個名字。那個滿眼淡漠地經過我身旁,無論我多麽聲嘶力竭肝腸寸斷地叫喊,也自始至終都沒回過頭看我一眼的人。

我就這麽靜靜看著北廣的的背影,最終甘蒙沒哭,我哭了。我轉身抱著甘蒙的腰,哭得形象全無。

我說早知今天,我也堅決一點,把他留下來,綁起來,捆起來。哪怕他一輩子都只會耍流氓,哪怕我一輩子都活在歉疚裏,此生不醒。

是否我們每個人心底,都有一道比月光還暗淡的傷,和一個念念不忘的名?塵世人喜歡通過臉上的笑容多少,去猜測對方經歷的悲歡數量。而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只有我知道,我是隔著怎樣的滄海,目送你去我也許永遠無法抵達的彼岸。

我第一次抽煙,是和甘蒙一起的,傳說中的萬寶路,男人不忘女人的愛,嗆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在那個小花園裏,我們分享了彼此生命中最細微卻難以啟齒的秘密。我說,我從來都不敢對明珠提起那個我喜歡的男孩。然後將過去絮絮叨叨像個老人般訴出,不放過任何細節。

聽完,甘蒙恍然大悟道。

啊,許灼,我見過的,天生一副混蛋樣啊。我實在沒想到,像你這樣的女孩子,竟然和他扯上關系。

我說是的,好少女都愛大混蛋,書本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語畢,甘蒙笑了笑,似乎想起什麽來,問我。

你是不是有一個懷表?好像是蝴蝶狀的?

我一愣,這才想起早已遺失的那個成人禮物,隨即點了點頭。

聽見我的回答,甘蒙扯開的嘴角更大了,她老成地摸了摸我的頭道。

值得的,平安。一切都值得。

我還沒有機會問她何出此言,她卻拍了拍手兀自往下說。

可我一點也不羨慕你。因為我也那麽瘋狂的喜歡,和被喜歡過。

她很嫻熟地從煙盒裏抽出一根來,幹凈利落地打開火機給自己點上,隨後吐了我一臉白煙。我在雲裏霧裏之間看著她美麗的樣子,如夢似幻。周圍瘋長的青藤,一些已經爬上了木椅一角,掙紮著,糾纏著,像極了我們錯綜復雜的人生道路。她抖掉手指之間的一點煙灰,仿佛在訴說一個局外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