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2/2頁)

星座學上說,天蠍座是極端重視個人隱私的星座。真是不巧,我剛好是天蠍座。既要展示說自己真實故事的誠意,又不能泄漏太多屬於個人的東西。所以有些過程只能以虛無縹緲的文字混過去。請你見諒。

舉例來說,菜蟲跟柏森參加的土風舞比賽是真實的,但跳脫衣舞的是我。那天我確實穿紅色內褲,因為是星期一。大一下學期的物理期末考,鬧鐘沒響,等我醒來無暇多想沖到教室時,考試時間只剩不到20分鐘。但真實的世界比較殘忍,老師按時收卷,因此我那學期的物理被當,成了我求學生涯中,唯一的紅字。而菜蟲的作文成績一向很差,也是真的,並不是為了求小說效果。身為一個出了八本書的作者,要承認這點是件尷尬的事。

我高中時作文成績之差,讓語文老師印象深刻,以致當我有次作文成績還不錯時,語文老師把我叫到跟前,問:“你坦白說,你這次作文是不是用抄的?”

我人生最後一次因考試而寫作文,確實也是參加技師考時的事。我的作文成績比所有考生的平均,低了快20分。兩年後,我在BBS上連載《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剛開始收到說我文筆好、為什麽這麽會寫文章的信時,我的回信是:“別裝了,你是哪個學弟假扮路人甲來捉弄我?”後來信件太多,我才發覺這不可能是有人在捉弄我,然後我開始困惑。

這些年偶爾有人批評我的文筆很差、像國中生作文,仿佛是狗有便秘的毛病(狗屁不通)。這些批評已經不是我介不介意的問題,我反而會覺得親切。因為我就是聽這些批評長大的。

但我還是有碰到鼓勵我的老師。所以當我今天也具有老師的身份時,面對年輕的孩子、正在成長的靈魂,我總是鼓勵學生要做自己,不要隱藏自己,也不要逃避自己,更不要害怕自己。

扯遠了,讓我們回到《檞寄生》。《檞寄生》的基調,一直是壓抑而沉重的,不管文字或內容是否有趣。從一開始便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身上,一直到結束。在寫《檞寄生》的過程中,我的心情始終配合這基調,不曾偏離。或許文字平淡如水,但情感是濃烈的。

寫到柏森離開的那一刻,眼角突然湧出淚水。停筆了好幾天,還是無法繼續。這些年來,每當我讀到《檞寄生》這一段描述,總是會掉眼淚。如果你也是如此,那麽你跟我的心跳頻率可能很相近。我會擔心你,因為你的人生旅途也許會不夠快樂。

我曾收到一封信,大意是這樣的:他在精神療養院工作,主要照顧躁郁症患者。躁郁症患者是世界上最快樂同時也是最痛苦的人。快樂時可以連續唱三天三夜的歌,痛苦時連續三天三夜陷入悲傷的地獄,無法自拔。原本他是個情感豐富的人,總是被病患的情緒牽動。後來他努力讓自己變得無情,把病患只當成工作,最後終於成功,不再感染病患的喜悲,但卻發現快樂與悲傷也從他生命中消失了。直到他看到《檞寄生》。

信尾他加了附注:荃說她可以看到人的顏色,那是一種幻覺現象,是精神分裂的初期症狀。如果需要他幫忙,他會用催眠療法加以治療。

我回信告訴他:正因為荃有幻覺,所以在她眼裏,我是帥的且美好的。如果你治 愈了她,我怎麽辦?然後我也加了附注:我是一個平凡且不怎麽樣的人,但在小說中卻塑造兩個美麗的女孩喜歡上我,這算不算是一種病?

他回信說:“您的病情很嚴重,遠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之外。請節哀。”

這個精神醫師很幽默,是個高手。具幽默感的人,應該已經恢復原有的喜怒哀樂能力。所以我回信恭喜他,他也回信祝福我。

讓我們離開我是否精神有毛病的話題,再回到《檞寄生》。可能是寫《檞寄生》的過程中,我不僅全神貫注且情緒一直揪緊,所以那陣子,我常做噩夢。夢裏的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死亡。終於寫完《檞寄生》時,我覺得人已掏空、氣力已放盡。我沒有能量再寫小說了。因為我把自己化成一株檞寄生,釋放從寄主植物上吸取的所有養分,祝福所有看過這部小說的人,能找到愛情,而且平安與幸福。《檞寄生》究竟描述哪一種愛情?在《檞寄生》初版的序中,最後我寫了這些文字:“就像一個疲憊的人,下了班,淋到雨,打開家門時,心愛的人剛煮完一碗熱騰騰的面,然後幫他擦去額頭的雨珠。我可以很仔細地描述那個人、那場雨、那碗面、那條擦去雨水的手帕。但我就是無法形容那碗面的味道。”

經過了六年多,我還是無法形容那碗面的味道。我只能祝福你早日品嘗那碗面的味道,並珍惜那個為你煮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