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此城(第2/3頁)

“對不起,我性子急。”他把粉筆放回何洛手中,背向眾人,眨眨眼:“其實,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何洛心虛地點頭。

就此逃過一劫。

下課時,兩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謝謝。”何洛誠摯地說。

“怎麽謝?”他揚眉,眼睛亮閃閃的。

“喏,都給你。”遞過一包手指餅。

“女生。”他撇撇嘴,還是拿了一塊,嘎吱嘎吱嚼著:“嗯,味道不錯,難怪你上課就忍不住了。”

“我的聲音很大麽?你帶著耳機都聽到了。”

“我沒有聽歌,只是為了睡得更安穩。”

“啊,那你是故意說那麽大聲的!”恍然大悟。

“你數了三遍二十八。我數一的時候你數一,我數二十九的時候你數一,我數五十七的時候你還在數一。”他說得飛快,繞口令一樣:“但是我數八十五的時候,你忽然不數了。這樣很幹擾我的自我催眠。”他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天真得像個孩子。那時的他就是一個孩子。

你也在關注我嗎?何洛低頭,咯咯地笑:“那……為什麽幫我?”

“怕你掛在那兒,給我們學校丟臉。”已經做好準備,一閃身,飛來的暗器輕飄飄拍在他肩上,撿起來,是何洛淡紫色的手套。

“你認識我?”她側頭。

“二班的麽,何洛。”佯裝撕扯著她的手套:“恩將仇報,我記你一輩子!”

“你說我叫什麽?”

“何洛,不對麽?單人何,洛陽的洛。”

當然是對的,只是這兩個字在他說來格外的好聽。何洛想多聽幾次。

“那你認識我麽?”他問。

何洛微笑不語。

“我叫章遠,六班的。立早章,不是弓長張。我們班主任也是你們的英語老師。”

“章。遠。”她慢慢念著,爛熟於心的名字,第一次在嘴裏打了個轉兒,從柔軟的舌尖滑過。小心翼翼,有些生澀。還是忍不住地想笑,嘴角開出花,釀成蜜,一直流到心底。

兩個人一起等車。

冬日傍晚五點,北國的天空彤雲密布。桔黃的路燈溫暖了頭頂的夜色,大片的雪花撲簌簌墜下來,漫天舞著。何洛的睫毛上掛了雪花,融一些,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裏又立刻凍結,於是眼前凝著細碎的冰晶,整個世界繽紛起來,流光閃爍。

她偷眼看章遠的側臉,要忍住了才不會傻笑出來。

“你學文學理?”他忽然問。

“呃?”

“寒假之後,不是要分班?”

“嗯,還在想。”假話,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何洛咬著嘴唇:“你數學這麽好,理科咯?”

“當然!”章遠頗有些自得,“笨人才學文。”

“偏見……”她低聲抗議。

“哦,對不起啊。你八成學文的吧。”他說:“我們班主任總提起你,說你英語很好,聽說你舅舅是外交官?”

“對啊,他在希臘呆過20年。”何洛點頭:“我爸媽是希望我去讀外語,或者國際關系的。”

“那你為什麽來數學競賽班?”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笨得沒邊兒了。”

“那還吃餅幹,不認真聽課?”果真笨得無極限,都不知道要先飛。

“喂,你也在睡覺啊!”

“我都會。年級組長推薦我來的,總要給個面子吧。”

“……”

“真的,為什麽來?”宜將剩勇追窮寇,章遠又問。

“無可奉告。”地球人都知道的外交辭令。何洛瞟他一眼,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一長一短,斜斜地重疊在一起。

“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會不會跳起來?你跳得那麽高。我還記得,我一直記得。”何洛攤開日記,壓在課堂筆記上。

“放假就不要這麽辛苦,來看會兒電視啊。”媽媽端來一杯熱果珍。

“哦,整理完今天習題的。”何洛應著,嘩啦嘩啦翻著紙,合上日記本,翻開兩頁筆記擋住。

“你不是要學文麽?數學競賽班就不要去了。”媽媽探頭瞅一眼,滿紙天書:“不如這個假期開始學法語好了。”

“笨蛋才學文。”脫口而出。

“謬論!”何爸是學歷史出身的,雖然前兩年退了公職投身商海,仍有倍受侮辱的感覺。他不是在關心國家大事嗎?新聞聯播那麽大聲,他都聽到了,耳朵比豌豆公主還敏感。

何洛忽然想到另一位聽覺敏銳的。他說:“結果你就不數了,嚴重幹擾我的自我催眠。”

“他是一個自大狂,我早就知道。”媽媽離開後,何洛接著寫:“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聰明,別人都是笨蛋。可他的確很聰明,我在他面前也總是個手足無措的笨丫頭。”

閉上眼,是初見他的樣子。迅急地奔跑,敏捷地閃身,高高躍起,後仰。籃球在半空畫了一道優雅的弧線,刷網而入。而他在球出手後便迅速回防,胸有成竹,對自己的準確性堅信不移。矯健靈活的男孩子,勻稱修長的四肢,還有何洛眼中,世界上最漂亮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