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

211

4月間的一天上午,我和宋明到首都機場等著接一個從廣州來的客戶,人群中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口出去,我倒退幾步想看個清楚,那個身影已經鉆進門口的一輛出租車走了,是阿萊。雖然她剪短了頭發,我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她,也不知她在人叢中見沒見到我。

當晚,下起了雨,我心情抑郁,和宋明相對無言地在一個叫洗車的酒吧喝酒,宋明不知有什麽心事,喝的異常兇猛,很快就醉得趴在桌子自言自語,我把她桌上拉起來,他說晚上想回家看看她媽,我把她送到位於新街口她們家樓下,到後座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叫起來,她極不情願地走到外面,吸了兩口冷空氣,用手把臉擦一擦,又對著手哈了哈氣,說:"好了。"

我問她什麽好了,她告訴我,酒勁兒過去了,見我站著不動,她轉回身,說:"你走吧,呆這兒幹什麽?"

我重新鉆進汽車,宋明已經走進樓洞,我看到從一樓到四樓的樓道燈依次亮起,最後又一盞盞熄滅,我重新發動汽車,開出宋明家那條胡同,左思右想不知去哪裏混過晚上的時間,於是把車開到二環路上。我本想兜一圈就回去,車過了十條橋,我的瘋勁兒來了,起先,我超過了前面一長串運建材的大卡車,接著:又超過了兩輛出租車,偷眼一看公裏表,車速已到了一百二十公裏。

我開著那輛夏利在二環路上飛馳,有一陣兒,就像找死一樣,專門對準前面行駛的汽車尾燈直紮過去,到近前才打輪超過,動作只要稍微慢一點就會撞個粉身碎骨,漸漸地,我喝的酒在身體上發生了作用,我感到四肢發軟,於是把車速降下來,把車開到最外面一條車道上,一邊開一邊看著二環路兩邊拔地而起的建築物。在雨中,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那些建築物有的亮著燈,如同一個個巨大的冷冰冰的機器,雨水淌下玻璃時,那些建築被扭曲成張牙舞爪的龐然大物,形狀猙獰,如鬼似魅。

我在二環上足足轉了三圈,心情還是無法平靜,我打開車窗,讓冰冷的雨水沖進車裏,然後把車開到三環上,我擡頭向前望去,一盞盞路燈都好像是睜著詢問的眼睛向我眨動似的,我又把車開到每小時一百二十公裏,雨水掉進我的眼睛裏,半邊身子已經濕透了,我把玻璃搖上,方向盤開始發抖,我也跟著抖起來,這時,我突然產生了一個錯覺,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是去開車接阿萊的,而約定的地點卻被我忘記了。當我發現這是個錯覺時,傷心到了極點,差一點哭出來。我再次放慢車速,擋風玻璃上閃過上午在機場時阿萊上出租車的身影,後來,我又記起阿萊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以後我們也要有輛車,也不知那是什麽時候?"

我使勁回憶阿萊這句話是在什麽地方說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心中一急,猛然驚醒,我辨認了半天,發現自己是在分鐘寺橋上轉圈,而我自己則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哪兒,哪兒又有需要我的人。車子加滿了油,發動機發出嗚咽,刮水器在擋風玻璃上掃出一塊扇形,前面一片模糊。突然,淚水流出了我的眼睛,我失聲痛哭起來。我一邊哭一邊開著車子,我想著阿萊飄飛的長發,想著永遠也不能帶著阿萊在街上兜風,想到這裏,我真想對著什麽東西撞上去,好忘掉這些。忽而,我又想到阿萊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叫我傷心透了。

我哭著,開著破舊的車子繞著北京一圈圈兜著圈子。像個被丟棄的鬼魂一樣難過,直到感覺麻木,對一切視而不見。

212

走過前門箭樓丁字路口黑暗潮濕的地下通道,爬上樓梯,來到人行道上,各種各樣的汽車在公路上行駛,停下,再行駛,再停下,喇叭聲刺耳地響起,風吹得灰塵在空中舞動,商業街兩旁各式各樣的百貨店、專賣店、冷飲店、快餐店門口,人們進進出出,汽車聲、人聲、商店裏傳出的音樂聲混雜在一起,叫人聽了頭疼欲裂。我沿著街道走了一段,路過月盛齋,西鐵城表店,盛錫福帽店,在一個冷飲店前買了一筒可口可樂,喝了幾口才發現易拉罐口上有一圈兒土,我扔了可樂筒,把嘴裏剩下的半口吐到地上,繼續前行,我走迸前門文化用品商店,在二樓買了一雙耐克運動鞋,兩件網球上衣和一套運動服,為了裝下這些東西,我不得不買了一個大挎包,出來後到路邊的公用電話亭給華楊打了一個電話,叫他把車開到天壇公園西門等我,然後一起去嗑建國飯店的一家公司,他們曾答應叫我們做他們一整套CI廣告,其實我們只要能拿下其中的一部分就已經不錯了。打完電話屈指一算,我已經漫無目地的在街上走了3個多小時,我茫然地立在街邊,看著擁擠混亂的街道,呆呆出神。一輛出租車從我身邊經過,我伸手攔住,彎身鉆進車中,告訴司機去天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