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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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找我是不會有什麽好事的,我心裏七上八下地走出廁所,站在樓道裏稍作停頓,吐出了嘴裏叼的一截煙頭,便直奔基礎部而去。我走到二樓寫著"基礎部"三個字的門前停住,先檢查一下衣服扣子系沒系全,我知道王主任對這種事非常在意,記得有一次我早上進校門的時候,他把我叫到傳達室門口,什麽話也不說,上來就給我系上了胸前敞開的兩個扣子,我試圖解釋一下天氣熱,可是他拍拍我的腦袋叫我走了。他長著一對鳳眼,眼梢向上挑的那一種,目光柔軟,一生都是脈脈含情的樣子,雖然現在已經50多歲了,可還是沒個男人樣兒,不知他年輕時用這雙俊眼撩動過多少女孩的心,現在老了,頭發花白,牙齒不全,臉上出現一道道皺紋,顏色如同胡同廁所的墻壁,但目光仍然水波蕩漾,令男的見了如同嘴裏忽然飛進一只蒼蠅,女的見了不寒而栗,我要見的就是這麽一個人物。我敲敲門,裏面傳出一聲"進來"。

我推門走進去,王主任從一摞档案中擡起頭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自己原地不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發出"咕咚"一聲巨響,我在他桌子對面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我們倆沉默片刻,王主任的手不停地嘩嘩翻著幾張紙,而我則把椅子坐得吱吱怪叫,終於,他開口了:"周文,是吧,周文。""我是周文。""你這學期到現在曠了多少節課了?""我也記不住了。"

"怎麽會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那麽,這是你們班的考勤表,你數一數,多少節?"

王主任把考勤表從一摞紙中挑出遞過來。我接到手裏,數了一下,還給他:"五十多節。"

"校規上規定曠課五十節應做什麽處理?"

"開除。"

我們倆陷入沉默,一時間,房間裏靜得連汗從毛孔中流出來的聲音都聽得見,天花板上,一只小蟲靜伏不動,我仔細看去,認出是一只臭大姐。我盯著那個小東西看了好久,真希望它飛下來,一直飛進王主任半張半閉的嘴裏,好讓他不再說出下面的話。

好在王主任並沒有說出下面的話,我們一語不發,王主任翻著档案,我盯著那只臭大姐,集中意念,想讓它完成我小小的願望,可那個家夥像是睡著了。

電話響了,王主任拿起電話匆匆說了幾句,然後對我說:"你考慮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說罷走了出去。

我從兜裏掏出一盒都寶,走到窗前,拉開窗簾,讓下午的陽光直射進來,然後點上煙抽了起來,窗外的操場空蕩蕩的,破;日的籃球架上油漆脫落,木板間的裂縫清晰可見,一小截球網像人去樓空的蜘蛛網那樣掛在半空,球場外的草地東一塊西一塊,有一棵小樹沒有種活,一片葉子也沒有,孤零零地豎在草地旁邊,與一排健康生長的小樹形成鮮明對照,再往前,是學校磚紅色的圍墻,上面竟然圍著一圈銹得要命的鐵絲網,不知作何用途。圍墻外是一小片楊樹林,是那種鉆天楊,樹幹筆直,葉子綠得刺眼,抱成一簇。像綠色的火焰一樣向天空燃燒著,煞是壯觀。我收回目光,從王主任的桌子一側拿過幾份折得整整齊齊的《中國青年報》一行行看了起來。

王主任回來時我正看報看得出神,他故意放著桌子問的一條通道不走,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哢嚓一下坐在我對面,笑眯眯地看著我:"怎麽樣,想得怎麽樣了?"

我邊放回報紙邊順嘴而出:"想好了。"

"喔?談談?"

"談什麽?"

王主任笑容陡然收斂:"你不是想好了嗎?"

"想什麽?"

"你怎麽還問我?"

"我……"

"我走這麽半天你都幹什麽呢?"

"等您呢。"

"噢。"

王主任皺皺眉頭:"這樣吧,長話短說,我告訴你學校的決定,是這樣的,你現在就像在懸崖邊上,要是推你一下呢,你就掉下去了,要是拉你一把呢,你就上來了,當然了,學校是不會推你的,考慮到你剛上大學,總得有一個適應過程,所以學校決定給你個記過處分,你覺得怎麽樣?"

"嗯。"

後面王主任說的話我沒怎麽聽。但我知道他一定沒少說,因為我坐都坐累了。

可是他仍沒完沒了他說個沒完,我由他說去,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

"你老說嗯幹什麽?"王主任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

"嗯。"我又點點頭,這下可壞了,王主任湊了過來,我立刻清醒了一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