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之問”與中國傑出人才的缺乏(第2/2頁)

其三,現在的問題不是文化精英的多少問題,是文化體制、文化精神、文化尊重的問題。如我們擴招之前入讀大學的時候,幾乎沒人抄襲作業,而現在抄襲成為風氣,並且人們不以為恥,這短期內難以改變。單從這一點來說,現在也缺乏培育大師的土壤。

不過目前教育具有廣度,但是缺乏深度和高度也是事實。中國人本來傾向於實用理性,急功近利,重視經濟(金錢)、政治(權力),而非文化,思維缺乏抽象邏輯的深度和信仰的高度,太過重視生活和生存,在“科學技術”裏面也重視實用的“技術”,而不是非實用更深遠的“科學”。所以四大發明等,我們都是開其端,但是不能提高,西方借鑒過去則提高很快。現在我們的科技更加難以超越西方,文科學術我們暫時是可以的。而我們目前的體制更加強了這一心態。創造雖然不能說一定建立在自由的基礎上,但是自由使得極度超越政治的創造成為可能。在體制暫時未達到更大自由的情況下,心靈自由對創造也有益處,但是否長久有益就很難說。

其四,我們中國從古至今都缺乏精神信仰。中國是以道德代宗教,民國時候亦然,但至少還有一種精神信仰,但是現在有什麽?所以“沒有文化的時代,是沒有精神信仰的時代;沒有信仰的時代,是無法成為文化大國時代”說得對。

其五,一個勁地說沒有大師也不對勁。每個人做好自己才是上策,這就為大師的產生提供了土壤,說不定自己也會成為大師。大師需要天才,需要勤奮,需要忍耐寂寞,艱苦卓絕。這個世界真正的天才很少,魯迅每天工作到淩晨四五點,沈從文也不是天才且否定天才,認為只需要勤奮;莫紮特是天才,四五歲就能寫交響曲,但是很短命。

不要說“連空氣都渾濁了,又豈能兩袖清風?”就像我們都知道人都會死,但不能因此就不吃飯一樣。因為我們不想死,還要呼吸,所以至少要把空氣弄得適合呼吸,做好自己,否則人都死了,還要什麽這種那種體制優越性!當然我們也知道一環扣一環的連鎖反應式的種種弊端,真的像鐵屋子弄得人們難以自由,現在主要先做開窗甚至開門的工作。

民國大概有十年的發展期(1928—1937),之前是軍閥混戰,之後是抗日戰爭、國共決戰,中間還有九一八、一·二八、濟南事件等,但是民國政府咬緊牙關努力發展,那十年已經顯示出比較好的勢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至少最近十多二十年,社會是相對穩定的,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可以對文化有所希望,但是如前面幾點所述,不容樂觀。

20世紀40年代抗日戰爭期間,大學教師、學生都能夠努力讀書刻苦鉆研,以在“大破”的戰爭中求“大立”的文化科技,以學術文化建國。金嶽霖、馮友蘭、梁漱溟、沈從文、老舍、巴金等,寫出最好的東西的時間幾乎都在20世紀40年代。現在和平、富裕多了,為什麽不能?!除了缺乏人所共知的氛圍外,還有一個字——懶!因為我們除了呐喊,還必須實幹,必須創造。不過真的很難作較高期望,金嶽霖培養出弟子殷海光等人,但他的徒孫就不行了。現在北大的哲學教授不是像金嶽霖一樣,提出自己的原創性理論和思想,而是一輩子闡釋金嶽霖及其同時代人的思想,這就是差距。

當然,現在也有令人欣慰的時候。如我在湖邊散步時,迎面走來一對大學生情侶,男的用粵語說:“其實教教書,做做學術,閑時思考人生,咁樣(這樣)的生活先至系(才是)理想的生活,我追求咁樣的生活。”女的一臉笑意。對此,我吃了兩驚。一是,我以為我走錯了地方,走到劍橋、牛津大學去了;也以為走錯了時代,走回民國去了。因為這樣的學生,已經不占多數,尤其在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二是,按照這種說法,我過的正是這種理想生活,但真的這麽“理想”嗎?我不禁困惑。我也只是個性使然而已,說不上理想,只是很平靜,在平靜中追求,領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