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夏夜的微笑(第2/4頁)

[肖強]

一九九七年七月九號的傍晚。江東來和我喝酒。最後他把啤酒瓶摔碎在我的櫃台上。晶瑩的綠色粉身碎骨,帶著啤酒白色的,涼涼的泡沫。他說:“肖強,從現在起,我不是你的哥們兒。”

其實臨走的時候,他還說了一句讓我痛不欲生的話:“我真是妄想。我怎麽能指望一個拿著王家衛的《東邪西毒》當聖經的人會敢作敢當?”

為了這句話我頑固地恨著他。為了這句話我曾經對他的歉疚早就蕩然無存。直到兩年前,我在街頭看見他。他上車之後愣了一下。他的眉宇間有了風塵氣。不過不是那種令人生厭的、猥瑣的風塵氣。看著這樣的他我也有些糊塗,我積壓了這麽久的恨意好像一下子無法對號入座。

就在這時候他說:“哥們兒,有空嗎?咱們喝酒去。”

於是我就原諒了他。在一刹那間原諒了他。我想我們畢竟有緣分,至少我們對“女人”有著一樣的眼光,一樣的品位,更重要的是,一樣的憧憬和夢想。

[周雷]

一個好不容易不用加班的晚上。我和天楊非常惡俗地去電影院看《十面埋伏》。結果欣慰地發現,原來張藝謀現在比我們還惡俗。

涼爽的夜風裏,我很喜歡她的高跟鞋敲擊著步行街路面的聲音。她點上一支煙,很嫻熟地挽緊我的胳膊。那時候我就開始批判自己:“你怎麽能這麽心滿意足呢?一個人才二十四歲就這麽滿足還有前途可言嗎?”

在這份可恥的心滿意足裏,我第一次懷著善意打量這個我出生並成長的城市。

夏天是最好的季節。空氣裏有一種奇跡般的澄明。

我們散著步,路過了北明中學。高考紅榜又貼出來了,狀元們的照片被人人觀賞,大家評價得更多的是他們的長相。

堤岸上的舊房子都沒有了。建成一個新的商品房小區。碰巧這間公司有一個我過去在房地產公司的同事,他可以很爽快地給我這裏房子的底價。明年,我們也許就要把家安在這裏了。

生活是簡單的。簡單而安靜。我的故鄉畢竟善良地接受了我。我就要像個真正的成年人那樣在這裏安家,立業,有自己的孩子。也許過不了多少年,我的表情也會變得跟街頭這些來往的人一樣。我第一次覺得這不是一件不可以接受的事。我想要個小女孩。一個像童年的天楊一樣安靜,一樣聰明的小姑娘。最好漂亮一些但也別太漂亮。

電視新聞並不好看。可是跟天楊在一起的時候,我仍然喜歡把電視調到有新聞的頻道。印象中這是一個家庭的夜晚最標致的景象。我簡直像是個過家家的小孩兒。天楊就在這時候走過來,很不客氣地枕著我的腿,“我不看新聞。給我轉到電影頻道。”我已經很恐怖地感覺到這將是我們家日後的——決策模式。

就在我尋找遙控器的時候,我看見我們的唐槐在屏幕上一閃。記者正在采訪一個長得就很像專家的專家。我這才知道,我們的唐槐快要死了。它太老了,害了一種很難治的病,鏡頭下它依然蒼翠,不怒而威。襯得圍著它瞎忙活的那幫專家和記者很沒品。

周末晚上我和天楊一起到了步行街,我得看看它。我是當著它的面第一次吻天楊的。八點鐘,天剛擦黑。它依舊寧靜地立在步行街的盡頭,根本看不出它死期將至。令我驚訝的是,它的護欄外面居然圍了一圈人,這些人看著專家們在護欄裏面治療它,看著他們給它拍照片,這些人看上去都像是吃過晚飯出來乘涼的。一個年長的人對我們說:就是因為那條新聞。這幾天,每天都有來乘涼的人,順路過來看看它。不是多麽刻意的舉動,看看而已。

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知道原來它也有這麽真誠和溫柔的時候。這個我甚至不願用女字邊的“她”形容的城市。

那天晚上我特別煽情。煽情得丟人現眼。我很鄭重地跟天楊說:“我告訴你一件事。”

我想告訴她我究竟為什麽丟掉了成都的那份工作。當然不全是因為馮湘蘭——準確地說,馮湘蘭的事只是導火索而已。

那時候我們公司接了一個對我們來說不小的單子,給一個化妝品牌做發布會。那時候我剛剛升職,自然傻似的幹勁十足。但是臨到前一天,我們這幫傻瓜才想起來忘記了確認酒店的場地。結果是,一票人人仰馬翻地再去臨時更換場地,收回來的錢只有預計的一半。老總自然大發雷霆,我們每個人的獎金都泡湯了。更重要的是,我當時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在開會的時候說:“我很抱歉我失職。雖然這件事我已經跟梁小姐交代過,我應該注意多提醒梁小姐幾次——”梁小姐是我們公司一個文員,已經做了三年。結果她被炒了。我當然是在為我自己推卸責任,因為如果我不說那句話被炒的人就一定是我。當然這不是理由,只是我一想起又要重新去過那種在招聘會上像男妓一樣人前歡笑的生活就渾身發冷。當時那純粹是一種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