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6頁)

恐懼讓他抱緊了母親:“媽媽,你不要哭。我不去外國,不去找爸爸,我哪兒都不去。”他無助地說。

“好。”她把他的頭攬在自己胸前,那是嬰兒時代的羅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認得的地方,“好。”她重復著,“這可是你說的啊,你不許變卦,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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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的時候,這個城市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場雪。地面,屋頂,樹梢,還有車蓋上面都被塗上了一層厚厚的奶油,這個城市在轉眼間有了一種童話般善意的氣息,即使是錯覺也是溫暖的。

小洛喜歡雪。小的時候小洛覺得雪看上去是一樣很好吃的東西。小洛家裏的陽台的扶手是紅色的,積上厚厚的一層雪以後就變得像一個很厚實的蛋糕。那個時候的小洛總是管不住自己,用小指頭悄悄地挑起一點雪,放進嘴裏,好冷呀。它們迅速地溶化了,一秒鐘內就跟嘴裏的唾液混在一起,難分彼此,這個過程讓小洛莫名其妙地有一點悲涼。

其實小洛現在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趁人不注意她還是會用指尖挑起小小地一點雪放在嘴裏。嘴唇像是被紮了一下那樣凍得生疼,小洛知道那是雪花們在粉身碎骨。然後她對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真難為情,已經是初中生了怎麽還在做這種事情呢。要是羅凱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怎麽嘲笑她了。羅凱,想到這個名字小洛心裏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說溫暖不太恰當,那或許是一種安慰。

這兩天大家都在淋漓酣暢地打雪仗。雪球丟得滿天都是,平時很文靜的女孩子們也在毫不猶豫地往別人的脖子裏塞雪球。學校裏到處都回蕩著快樂的“慘叫”聲。就連那些高三的,在小洛眼裏就像大人一樣的哥哥姐姐們也在玩著跟他們一樣幼稚的遊戲。把一個人,通常是男生推倒在雪地上,大家一起往他身上撲雪,通常在變成一只北極熊之前他是不大可能站起來的,這個遊戲叫“活埋”。“活埋”的時候男生女生們的歡笑和尖叫的聲音都混在一起,一般情況下,都是男生負責“動手”,女生在一邊呐喊助威。

小洛羨慕地站在窗口看著這一切,她知道那是與她無關的歡樂。她現在加入不了他們了。雖然沒有人把這件事明明白白地講出來,可是大家彼此都是知道的。心照不宣的滋味可不大好受。不過這段日子以來的雪倒是沖淡了大家對偷偷往她的書上寫罵人話的興致,因此小洛還是覺得生活終歸是呈現一種歡樂的面孔。她的手指不知不覺間伸到窗欞上,挑了一點積在窗欞上的那層雪。正要往嘴裏送的時候,羅凱從後面拍了一下她的頭,羅凱說:“真沒出息呀你。”小洛臉紅了,索性不再掩飾,還是把手指送進了嘴裏,舔一下,對羅凱笑了,她慢慢地說:“冰激淩。”

一陣口哨聲在教室的那一端響起,一個男生學著小洛舔了舔食指,起哄地嚷:“哎喲――好甜蜜呀。”教室裏不多的幾個同學都笑了起來。一個女孩子一邊往教室外面跑一邊歡快地說:“冬天來了,狗熊都是要舔熊掌的!”這下大家笑得就更開心了。

“羅凱。”小洛拉住了要往那個吹口哨的男生跟前走的他的衣袖,“算了。別過去。你不是說過咱們不要理他們就行了嗎?”

說真的小洛有點難過。這是第一次,小洛覺得自己很介意別人的玩笑。為什麽呢?她想不明白。其實班裏也有其他的男生女生被人開玩笑說成是一對。可是他們在開別人的玩笑的時候小洛聽得出來那種玩笑是沒有惡意的。當有人說完“好甜蜜啊”這句話之後大家也會笑,可是那種笑是真的很開心。不會像這樣。為什麽呢?小洛不明白。算了,不想了。雪又開始下,這一次來勢洶洶。真好,又可以看見幹凈的雪地了。小洛於是又開心了起來。

其實小洛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被人起哄的不是羅凱和自己,而是羅凱和許繽紛,那又會怎麽樣呢?但是小洛沒有繼續往下想。所以小洛不知道,她自己觸犯了這個世界上的某條規則。其實用規則這個詞都是很勉強的。那只不過是眾人心裏對某些事情很隱秘很晦澀很模糊的期望。比方說,大家都認為羅凱那樣的男孩子就是應該和許繽紛那樣的女孩子在一起的。偶像劇裏不都是這麽演嗎。羅凱和許繽紛如果真的在一起,也許依然會有人嫉妒,有人不服,有人背後說閑話,可是沒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把這當成一個笑話。隱秘,晦澀,還有模糊的希望一旦變成大多數人都擁有的東西,它就自然而然地不再隱秘,不再晦澀,不再模糊了。因為每一個人都可以借著跟別人的不約而同來壯膽,當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之後,那就自然會有人跳出來給這種原本說不清道不明的期望起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甚至連名字也不用起,借口也不用找――人多勢眾本身就是天意,誰還有什麽不服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