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3頁)

那個手鏈是他故意放在抽屜裏的。他知道這麽重要的東西本來該放在一個更隱秘的地方。但是他沒有。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希望有一天能讓夏芳然發現它。她絕望地看著他,她說陸羽平你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認識孟藍是不是?其實你從她現在的臉上已經分辨不出所謂“表情“這樣東西了。只是他知道她很絕望。其實當時還是來得及的,當他看到她拿著那串手鏈時心裏竟然漾起一種帶著驚恐的期待。他害怕她認出來這是孟藍的東西他也害怕她根本認不出來。來得及的,那個時候否認其實是來得及的,那個時候他可以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他可以撒謊他可以笑著說你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總之,只要他肯否認,其實都來得及。但是他一言不發。他太知道在那種時候沉默的分量。沒錯,你都知道了,但這不是我說的啊你看我一直在保持沉默。

殿下,請你原諒我。對不起。我累了,我不能再陪你了,我給不起了,我走不動了呵殿下。

從明天起,正式地做一個普通人。他疼痛地,莊嚴地對自己宣誓,像兩年前發誓要照顧夏芳然一輩子那樣莊嚴。從明天起,仁慈一個普通人的仁慈,冷漠一個普通人的冷漠,在乎每一個普通人在乎的,譴責每一個普通人譴責的,像普通人那樣愛,像普通人那樣殘忍。既然你根本就做不到你認為你能做到的事情,那就請你像接受你長得不夠帥接受你頭腦不夠聰明一樣安然地接受你的自私。你能做到不要拿著逃避當榮耀就已經值得表揚了。坦然地接受良心的折磨和夜深人靜時的屈辱,沒有關系的,那只是暫時。日子終將寧靜地流逝,膽怯的羞恥也可以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歲月化成一張親切的面孔,因為經過長久的相處你跟它之間說不定會有感情。等待吧,耐心地等待,你總有一天會原諒自己,就算不能原諒也還可以遺忘,就算不能遺忘你最終可以從這遺忘不了的屈辱裏跟生活達成更深刻更溫暖的理解。就算不能理解但其實有時候逆來順受的滋味裏也是有醉意有溫柔的。前景樂觀,不是嗎?

一月。年關將至。他整天待在實驗室裏。趙小雪馬上就要考研,他則開始不那麽熱心地投簡歷準備找工作。整個城市在黯淡的冬季裏黯淡著。他偶爾會去“何日君再來”,跟小睦打個招呼,他們心照不宣地不去談論有關夏芳然的任何事情。

他送趙小雪進考場的時候對她說:“別緊張。”“不會的。”她甜蜜地笑笑,“考砸也沒關系,因為我準備好了要嫁給你。”然後她湊到他耳邊,輕輕地告訴他:“我懷孕了。”

然後她促狹地一笑,跟著人潮走了進去。

冬日的清晨是很酷烈的溫馨。他走到街的另一頭,出神地看著街道的盡頭處一棵沒有葉子的樹。他喜歡樹。因為樹即使是死了也依然站著。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是小睦氣急敗壞的聲音。“陸羽平你趕緊滾到市中心醫院的急診室來!芳姐她,她――”

她吞了五十片安眠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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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給她洗胃。長長的管子往她的喉嚨裏塞。她沉默地,堅決地抗拒著。於是他們很多個人圍過來,像是要強xx一樣按著她的身體,她的四肢。那只管子蠻橫地撕裂著她。他們終於成功了,他們滿意地松開她,一只胳膊把她薄得像只紙片一樣的身體拎起來,對她說:“吐吧,好好吐,吐出來就好了。”

陸羽平站在門口,現在他終於可以置身事外。他靜靜地看著她在那些手底下掙紮,他看著她毫無用處的反抗,當她被那只醫生的胳膊輕松地拎起來的時候他終於憤怒了:輕一點好嗎她不是一個行李箱。

她開始吐。不管不顧地吐。他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他穿越了一個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走到她的身邊來。非常習慣,非常熟練地把她擁在了懷裏。她瘦了,他的手可以感覺到她小小的脊背上的嶙峋的骨頭。他的氣息就這樣環繞了上來,就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就好像他從來沒有走遠過。

“陸羽平。”她委屈地告狀,“他們都是壞人。”

“是壞人。”他附和著她。公主的邏輯永遠如此,她才不管這些人剛剛救了她的命。

“陸羽平,你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才做這件事,我不是為了逼你後悔,我只不過是累了,你明白嗎?”

“當然明白。”他縱容地微笑著,“我這麽平庸的男人滿大街都是,長得不帥,也不能幹,又不會討女孩子喜歡,哪值得你這麽認真?”

“我累了。”她的語調軟軟的,有些撒嬌的味道,“我實在懶得再去動手術,懶得再閉上眼睛等著麻醉藥的藥勁上來或者下去,懶得再看見那些我實在喜歡可是又不能穿的衣服,懶得再去買那些純粹是為了找新款墨鏡的時裝雜志,懶得再去把蘋果切成那麽小一塊一塊的――你看,我其實很沒出息啊,讓我想死的事情都這麽微不足道。要是我現在可以恨該多好啊,恨孟藍,恨你,恨所有的人,能恨得咬牙切齒不共戴天,――那樣的話我說不定還有活下去的力量。可是我沒有。陸羽平,所以我就是被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一點一點打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