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頁)

陸羽平不像是本地人。他身上的那種整潔帶著小城市的拘謹的氣息。她不動聲色,從頭到腳地打量他。混雜在這條學院路的大學生中間,尤其是混雜在那些常常到“何日君再來”的大學生中間,他很普通。幾乎是不起眼。可是夏芳然能看出來他是那種專門為某些女人而存在的男人。某些,具體是哪一些,不好說。只是她覺得陸羽平是那種注定了會把平淡得發黴的日子過出些刻骨銘心的人――一旦他碰到了“某些”女人。因為他臉上有種夏芳然熟悉的執拗――用夏芳然自己的話說,這是獨屬於濕潤的人的。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夏芳然當然不知道她自己一語成讖。

那一天是二○○三年的一月,整個城市蔓延著淩厲的溫度。人們對於馬上就要降臨的那一場名叫“非典”的災難沒有絲毫預感。那些天夏芳然專門把關門的時間延到淩晨兩點,因為大學生們在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三三兩兩地過來熬夜K書。夏芳然喜歡那段日子,因為淩晨的街寂靜得不像是人間,但是幸好她的燈光還亮著。小睦一如既往地興奮地進進出出,他的嗓門不像個咖啡店的WAITER倒像個炸醬面館的小二。夏芳然微笑著想:多虧了有你,我的小勞模。“芳姐!”小勞模的聲音從銀台傳過來,“你能不能到我這兒待一會啊,我得到庫房去拿啤酒……”她從她的高腳凳上下來,一邊走一邊無奈地說:“小睦,你聲音小一點,這個鐘點來的客人都在看書。”

她剛剛坐到銀台邊,那一團火辣辣的疼痛就這樣直撲到她臉上來。她愕然地擡起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女孩子站在她的斜對面,臉上帶著種羞澀的緊張,右手還保持著微微上揚的姿勢。一串紅色的手鏈隨著這姿勢從她的手腕差不多滑到了肘關節。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的右眼已經睜不開,她錯愕又惱怒地想:這女人還真是沒家教,怎麽動不動就上來扇人的耳光。可是這個時候那疼痛開始燃燒,她明白那不是一個耳光那麽簡單的時候聽見了一聲淒厲地尖叫。她怎麽也沒想到發出這種恐怖聲音的人正是她自己。要知道夏芳然是那麽注意自己的形象,平時連跌倒都要趕緊擺個靚姿勢的。然後一片慘白把周圍的嘈雜聲都吞噬了,她模糊地問自己:末日,都來得這麽莫名其妙嗎?

7

婷婷看著桌上那張兩年前的晨報,輕輕地嘆了口氣。社會版的頭條就是那個硫酸毀容案。很挑戰極限地,他們刊出了夏芳然毀容前和毀容後的兩張照片。婷婷記得這個案子,那時候她還沒有從警校畢業。她的四歲的小表妹不小心看到了這張報紙,當她明白那張標著“毀容後”的照片是一個人的臉時,“哇”地哭了。那天晚上都嚇得不肯睡覺,婷婷的奶奶氣得直罵:“這群記者真是壞了良心的――”不過對於他們來說,這畢竟是別人的事情。第二天早上,小妹妹就開始一如既往地在院子裏蹦蹦跳跳,奶奶也開始一如既往地跟鄰居家其他幾個退休的老太太一起打麻將,至於婷婷自己,那段日子婷婷的心情真是糟透了――工作沒有著落又忙著跟當時的男朋友分手,當她聽說一個比她早一年畢業的師兄就在這起毀容案的專案組裏,心裏除了羨慕還是羨慕。想到這兒婷婷突然問自己:那個時候,兩年前,她認為自己是天下頭號倒黴蛋的時候,這個名叫夏芳然的女孩在經歷什麽呢?

“婷婷,怎麽還不去吃飯?又減肥?”徐至突然出現在她身後。被嚇了一跳的婷婷匆忙地對徐至笑了笑:“隊長,昨天你開會的時候說的兩年前的毀容案的記錄,我都找來了。”“真沒看出來,婷婷原來是事業型的女人。”徐至喜歡跟婷婷這個小姑娘開開玩笑。“你――”她總是對什麽玩笑都無比認真。但是她緊接著換了一個徐至從來沒見過的表情,她說:“隊長,你說那個孟藍,她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你知道,”徐至說,“其實很多殺人犯都不大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哪怕是一些謀殺案的殺人犯。”

“可是這比殺人還殘忍。”婷婷清澈地看著他的臉,“真的是像她說的那樣,她就是因為嫉妒夏芳然嗎?就因為嫉妒她就要給人家潑硫酸嗎?”

“你看,你們女人就是這麽可怕。”

“喂,我是認真的。”

“那個時候是我負責這個案子的。”徐至笑笑,“一開始我們也覺得,這個孟藍有可能是夏芳然的情敵什麽的,才做得出來這種事。可是事實上我們發現她們倆只是初中同學而已,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孟藍一路規矩地上高中讀大學,夏芳然中專畢業就開始經營自己的咖啡館,夏芳然先後是有過很多男人沒錯,可是都跟孟藍的圈子扯不上關系。所以我們自然是排除了這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