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棠灣(第5/6頁)

我愛你們。我愛你們每一個人。你們給了我這幾分鐘的充滿欲望的微笑,我給了你們滿滿一個胸膛的溫柔。

俗塵渺渺,天意茫茫,將你共我分開,

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似是故人來。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間上終老;

離別以前,未知當日相對那麽好。

執子之手,卻又分手,愛得有還無;

十年後雙雙,萬年後對對,只恨看不到。

掌聲是零零落落的,本來這西餐廳裏沒有多少人。那個臉上長著雀斑的小男接終於鼓足了勇氣,笨手笨腳地把攻瑰花從細頸瓶裏拿出來、可能一下子太緊張,把瓶子帶翻了,清水浸透了桌布。他媽媽跳起來,熟練地照著他的脖頸來了一下。他的臉漲得通紅,耷拉著腦袋頹喪地坐在那裏,不敢再擡頭看我。我知道,他可愛的小自尊不會允許他再來把花拿給我。於是我把麥克風隨意地丟在桌上,走到他身邊去,從他們一片狼藉的餐桌上拿起了那朵掉進蘑菇湯裏的玫瑰花,把它很珍惜地舉在胸前,那上面濃濃的奶油味直沖到了鼻子裏。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臉,我勇敢地、小心翼翼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就這樣暖暖地、悲從中來地看了進去,“謝謝你的花。小帥哥。”我一邊說,一邊凝望著他的表情慢慢從錯愕變得羞澀。

Peter從後面走了上來,自然而然地,緊緊擁抱了我。我老去的故人在擁抱我。“美美,”他在我耳邊說,“嗓子沒壞太多,就是廣東話咬字沒那麽準了。可是你在台上還是一樣的好,小騷貨。”

“Peter哥,”我輕輕地笑,“我真想你們。”

海浪在遠處沉默寡言地響著,那種浪濤聲類似呼吸,即使被人聽見也可以忽略不計。透過他的肩膀,我看見了方靖暉微醺的臉龐,他在笑,他興致勃勃地跟江薏說起了美國,說起了他那麽多年其實從來都沒有去過的紐約。他永遠不會參與和見證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時刻。我知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早就教會了我這個。

燈光的濃度似乎是隨著夜晚逐漸加深的,開始是橙汁,把人的身體跟眼神浸泡得越來越軟;後來變成了香檳,整個腦袋裏所有的思想部變得柔情蜜意起米;最後終於成了威士忌,人們都開始眩暈了,靈魂躍躍欲試地掙紮在出竅的邊緣。該發生的事情都會在這個搖搖欲墜的時刻發生。我們一起有些踉蹌地回房間,Peter堅持要送我們,歪歪扭扭的步子踩在地毯上一點兒響聲也沒有。鄭成功突然間在我懷裏清醒了,漆黑的眼睛像只躲在針葉林間看下雨的小松鼠。

“江薏,”我拍拍她的肩膀,“這張房卡是我們倆那個房間的。你先回去,我得下去大堂一趟,去讓他們給鄭成功抹一點兒治疹子的藥。”

“好。”江薏遲鈍地接過了房卡,以電影慢鏡頭的速度點著頭,“你去吧,快點兒回來。”

Peter和我慢慢地跨進了電梯,它就像一個潘多拉的盒子,慢慢把江薏和方靖暉的背影關在了外面。“Peter哥,謝謝你幫我這麽大的忙。”我慢慢地說。

“舉手之勞,別這麽見外。”他沒有表情,“但是美美,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凝視著對面鏡子裏那個臉頰緋紅的自己。

“那好吧,”他深呼吸了一下,“攝像頭的角度都調好了,只要那個女人進到那個男人的房間,就能順利地拍到他們倆的臉。”

“她十有八九會進去的,因為我給她的根本就不是我們的房卡,是方靖暉那個房間的卡。她發現房門打不開,就會去找方靖暉,然後她就會發現她能開方靖暉的門,再然後就自然而然地進去坐坐,一開始也準是打算坐到等我回來,到後來就會巴不得我整夜不要回來,這套勾當,我熟悉得很。”我嘲諷地笑,Peter也跟著我笑,一邊笑一邊說:“美美,你真是一點兒都沒有變。”

電梯門開了,我跟著他往監控室裏走,高跟鞋敲擊著大理石的聲音是最動聽的。

“你記得,待會兒玫瑰花和香檳酒的客房服務一定要掛在方靖暉的賬上,就是那個我交給你的卡號,我核對了好幾次了,不會錯的,明天結賬的時候我有辦法糊弄他簽字。”我突然想到了這個。

“再想想,還漏掉了什麽?”他深深地注視著我。

“幫我把這些錢交給那個明天早上打掃他們房間的服務生,”我輕輕地用兩個指尖夾著一張粉紅色的鈔票,“我要他們房間裏的垃圾桶,一定要原封不動地給我拿來,這很重要。”

Peter笑道:“你找不到怎麽辦?”

“不會。’我斬釘截鐵,“方靖暉一向都很小心,我了解的。”

他打開了那扇窄門,裏面全是小小的、黑白的屏幕。感覺像是科幻小說裏的場景。我們屏著呼吸,看到了江薏就像我預料的那樣,去敲方靖暉的門,然後,方靖暉很隨意地把她讓了進去,鏡頭完美無缺地記錄了那兩張心懷鬼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