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休息 陳宇呈醫生 05(第2/5頁)

“你出去。”這是迎南的聲音。——憑這三個字他已經可以斷定了,講故事的女孩子就是電話那頭那個倒黴的女人。

“我來看臻臻的,我等一下就走不會待很久,你要是看我不順眼,你先出去。等我走了,你再進來。”不錯,雖然講述的故事愚蠢,但是對付陳迦南,就是需要這樣的方式。

“哪兒那麽多廢話。”然後迎南似乎是笑著說,“好吧,滾出去,行麽,別打擾病人。”

完全沒有關系。陳宇呈醫生覺得自己在暗自微笑—病人非常喜歡這樣的場景,並不覺得自己被打擾。

“你神經病啊。”女孩子的陣地開始變得搖搖欲墜,“昨晚是你打電話問我方不方便講話的。我說了我們今天見。”

“還沒有過癮,”迎南冷笑,“你現在回過頭去看看那張床?看看那個躺在床上的人。你自己也看過電視看過報紙吧?那麽多人都在說你哥哥偉大,替天行道,值得同情;這個躺在這兒的人就算不是罪有應得也至少是活該——就因為他的病人死了?就因為那個病人的死不全是他的錯,甚至根本就算不上他的錯?”

“但是那些人怎麽說,怎麽想,也同樣不是我的錯。”

“我沒說是你的錯,我只是要你離我們遠一點。你可以放心了,你哥哥的人基本上算是得救了,你們全家人都得感謝這個被害人,他像個蟑螂一樣被撞被碾還就是沒死,是他這條爛命讓你哥哥能像個英雄那樣去坐牢。你現在不需要覺得對不起任何人,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到這個時候你還想再利用一個小孩子去平衡你那點不值錢的良心,也太不擇手段了。”

“你半夜打電話給我,問我能不能跟你說話,就是為了羞辱我麽,”

“原來說幾句實話就是在羞辱你,你還真是聖潔。”

“我今天來,本來是想跟你說,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無論什麽時候都會因為我哥哥做過的事跟你道歉,可是那些旁觀的人,我控制不了。還有,”那女孩子的聲音似乎是恢復了講故事時候的平靜,“你沒資格說,我不需要覺得對不起任何人。誰都可以這麽說,就是你不行。你明明知道的,我現在已經對不起所有人了,可以說我對不起我們家的每一個人,包括我哥哥—你自己心裏明白我在說什麽。”

然後又是一聲很輕的關門聲。之後,周遭寂靜得只聽得見臻臻嬌嫩的呼吸聲。

他似乎明白了,這個聲音像花朵一樣的,講故事的女孩子是誰。他想他一定在昭昭的病房裏見過她,可是他無論怎樣也想不起來她的臉。但是他想起來,那個夏末的黃昏,昭昭家門外瘋狂地砸門的聲音。是她。他清晰地記得,邇南剛剛說過的一句話:“我只是要你離我們遠一點。”他說“我們”。他的確說了。好吧,陳宇呈醫生靜靜地想:陳迎南,為了這個“我們”,我想告訴你一件你自己目前還看不清的事情。我之前以為這個女孩子很倒黴,但是現在我知道了,我還是高估了你,倒黴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你是逃不過她的。雖然你這個人一向沒什麽靈魂,但是這個女孩子有本事把你變成一個更低級的動物。她已經激起來你心裏那種—你自己都會覺得羞恥的熱情。你眼下還不願意承認吧,你這沒出息的貨色。

爸爸?

他聽見臻臻在說話。他回答:陳至臻小姐,我在這兒。有種恐懼的喜悅充滿了他。他知道自己沒睡著,只不過是閉著眼睛;但是他也知道他並不是清醒的,似乎有一扇門把塵世間的聲響都隱約關在了外面。臻臻說話的聲音跟平時的聽起來不一樣。雖然他已經太久沒有聽過她說話了,但是那區別依舊明顯。——辨別一種聲音是否來自真實的塵世間,其實有個很簡單的辦法,真實的聲音裏面,總有種灰塵在空氣裏遊動制造出來的背景音。說不定,這就是“塵世”這個詞最初存在的依據。

爸爸,我一直在這兒等你。我的棒棒糖都變小了。媽媽把它們扔了說那個已經不能吃了。

我知道。臻臻。你做得對。我告訴過你,買完棒棒糖,就站在馬路邊上等,不能走出人行道。臻臻是好孩子。你看見爸爸不小心飛起來的時候,也還是站在人行道上等我。

你到哪裏去了?

爸爸從很遠的地方過來,我已經盡力走得快一點。我現在已經不能開車,我也沒有辦法。

你騙人。你才沒有走得很快,你中間睡著了。我看見的,你睡著了很久,你一直不醒來。所以你才會遲到的。

他知道自己對臻臻笑了。他毫不費力地回想起來應該如何笑。他說:因為——雖然這不大好,但他還是決定對她撒一個小謊——爸爸遇上了一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