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第4/6頁)

“那麽這錢要怎麽送過來呢?讓三之助過去拿吧?”舅舅問。

“也好。平常就很忙,這一到大年夜估計更沒什麽空閑工夫出去,只是讓三之助跑這麽遠的路實在是過意不去。那阿三就有勞你了,我一定在大年夜中午之前把錢準備好。”

阿峰答應之後,就立馬回去了。

山村家的長子叫石之助,他是父親的前妻所生,父親對待他也是日漸冷淡。十年前他就聽說家裏有意要把他送給別人做養子,然後從繼母所生的幾個妹妹之中挑一個做繼承人。這些事讓他心裏一直很不痛快,於是從他15歲開始,就一直放浪形骸,恣意遊戲人間,故意氣繼母,不把老父親放在眼裏,幾乎鬧到要斷絕父子關系。

因為他長相俊朗,眼睛有神,眉清目秀,周圍的女孩子都在背地裏談論他說:“雖然皮膚黑了點,可是卻不影響他迷人的風采。”

不過他只顧著自己胡鬧,有時去逛品川的窯子,卻只是在那裏喝酒作樂,也經常三更半夜地驅車前往車街,把那些痞子無賴都叫醒,掏出錢包裏所有的錢,大家一起喝酒吃宵夜,盡情歡樂。他就是把這樣揮霍家產當作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繼母當然看不慣這種種行徑,不停地跟丈夫告狀:“要讓這孩子繼承家業的話,就等於給油庫裏添火,再大的家業也會被揮霍一空的。你好歹替我們幾個母女考慮考慮,像他這樣恣意妄為,恐怕沒有人肯收他做養子,不如分些家產給他,讓他早點自立門戶去好了。”

對於父母的打算,石之助完全不放在心上,話帶嘲諷地跟父母說:“要是分我一萬塊錢財,另外每月再給我生活費,完全不影響我吃喝玩樂嘛。至於父親將來要是不在了,所謂長兄如父,那妹妹們可不得把我供著,到時候供奉灶神爺用的一棵松樹枝這種事也得來問我。現在讓我自立門戶,以後本家的事我就不用管了,這不是幫我省心了嘛!”

他聽別人說他們家裏又增添了不少出租房,收入也翻倍了。

“你說奇怪不奇怪,沒完沒了賺那麽多錢,到底是要留給誰?俗話說,小火苗,大火災。難道人們不知道我這個少東家的小火苗正在熊熊燃燒嗎?看我弄些錢過來,讓大家都過個好年。”石之助答應了伊皿子周遭的窮人們,會在大年夜帶一筆錢讓大家吃喝玩樂一番,連地方都已經約好了。

一聽說哥哥要回來,石之助的幾個妹妹們嚇得好像見到了膿瘡一般避之唯恐不及。這也助長了石之助的任意妄為,他的兩腳往暖籠裏一伸,連連喊著:“拿水來!拿水來!我要醒酒!”

繼母看到他放肆無禮的態度,氣得牙疼,不過明面上又不得不做做樣子,收起心裏罵人的惡毒話語,虛與委蛇地說:“別著涼了!”一邊還拿了一床小棉被來給他蓋上,頭底下還放了一個枕頭,故意大聲念叨:“我要準備明天過年的魚幹了,這事我得親自來,要是讓下人做就糟蹋東西咯。”這話故意就是在石之助面前表現自己的勤儉持家,好讓他羞愧。

這一天也快到中午了,阿峰想起了還沒完成之前答應舅舅的事,心中始終忐忑不安。時間匆忙得已經容不得她去察言觀色看太太的臉色行事了,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空閑時間就立刻摘下頭巾,搓著手懇求太太:“在您這麽忙的時候提這事真的很過意不去,可是那筆錢我已經跟對方約好了,今天下午無論如何都要送去不可,事情緊急,還請太太可以幫幫忙,這既是我舅舅的造化,也是我的運氣,我終生都會感恩戴德的。”

阿峰先前向太太借錢的時候,太太雖然說話含糊不清,不過最後還是說了聲:“好吧。”阿峰因為這句話,一直忍到今天都沒有再提起借錢的事,一是因為太太的臉色難得有好的時候,二是怕提醒了反而會惹太太生氣而壞事。可是今天已經到約定好的日子了,眼看時間都快中午了,太太卻一點沒有提起的意思,難道是忘了?

阿峰心裏著急,畢竟這件事急切緊迫,她只好硬著頭皮婉言提醒太太,不料這位太太竟然露出了一副詫異吃驚的表情:“這怎麽說?我倒是聽說過你舅舅生病了,也聽說你想借錢,可是我從沒說過要借錢給你啊,恐怕是你記錯了吧。我可一點都沒印象。”

這是太太慣用的伎倆,真是個臭婊子。

太太看著小姐們穿好剛剛縫制好的印著紅葉的過年綢襖,個個打扮得花團錦簇、富貴榮華,一會兒給她們整整衣領,一會兒拉拉裙擺,越看越喜歡。只是有個礙眼的哥哥在場,心中默默念叨“快走,快走吧你”。山村太太嘴上雖然什麽都沒說,心裏卻憋了一團火,若是讓高僧看到,保準能看到這位太太的頭頂冒著厭惡的火焰,身體被火焰熏出了黑煙,內心狂亂不已。這種時候阿峰又恰好跟她說起借錢的事,錢的事最是敏感,她當然記得自己確實答應過阿峰這件事,可是現在她情緒不好,不想認就不認。若無其事地來一句“恐怕是你記錯了吧”就隨意打發了阿峰,隨即又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著煙圈兒,懶得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