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第4/5頁)

“野澤先生,你今天有些古怪,莫非是我得罪你了嗎?”阿縫皺起美麗的眉毛,看樣子她依然不理解對方的心思。

“當然啦,以你這種精神正常的人來看,我就像是個瘋子吧。我自己也覺得有點精神失常呢。不過,即使瘋子也罷,沒有原因是不會瘋的,就因為有種種心事積壓在心裏,才讓我頭腦混亂,心中郁悶,最後發起瘋來。我不知道自己患了瘋病還是患了熱病。我一向在心裏想著正常的你所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背著別人哭呀笑的。討來一張某某人在小時候笑得天真爛漫的照片,每天拿出來瞧瞧,對著它訴說當面不敢吐露的話,一會兒又鄭重其事地鎖進抽屜裏,一會兒說胡話,一會兒做夢。如果像這樣過一輩子,大家一定以為我是個大白癡,可是盡管我成了這麽個傻瓜,人家卻不肯體諒我的苦衷。如果我們注定沒有緣分的話,那麽至少說些親切的話,叫我得些安慰才對呀,你卻老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盡說些無情的話,光在嘴上說什麽不來就覺得冷清,這實在是太冷酷了,不知道正常的你是怎麽個想法,瘋子般的我卻恨你心太硬。女人應該多情才對呀!”

阿縫被桂次嘟嘟囔囔地埋怨著,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才好,縮了縮身子,向後退了兩步說:“我應該怎麽回答你才好呢?我是個笨人,不懂得怎麽答復你,只覺得心裏很難受呢!”

桂次聽到這些話,有些失望,更覺得不快。

上杉家的房子,緊挨著某宗派的一家寺院。寺院的院子寬敞,栽種著桃樹、櫻樹。從上杉家的二樓俯瞰,宛如置身於彩雲繚繞的極樂凈土,繽紛的落花不時從那座披著黑袈裟的露天觀音像的肩膀上和膝蓋上拂過,堆積在供在佛前的芒草地上,景致怡人。

有時候,還會看到頭上戴著手巾的小姑娘背著小嬰兒,嘴裏唱著“艷陽好晴天,願能留春住”跳著舞行走而過。當黃昏之後,月色迷蒙,人影也變得朦朦朧朧,陣陣晚風輕輕地吹。桂次從大前年起直到今年,大半時間都住在這個家裏,去年和前年的春天都到寺院去遊玩賞花,所以對這景色也已經習以為常了。然而一想到明亮的春天他再也無法去這美麗的地方欣賞風景,心中便開始依依不舍起來。吃過晚飯後,他來到了寺院,虔誠地在觀音像前禮拜祈禱,在心中祈禱:菩薩,請您保佑我所喜愛的人,讓她平安、美好!

因為這件事,桂次獨自一個人情緒激動,又是上火,又是耳鳴;可是阿縫姑娘卻事不關己一般漠不關心,似乎是一個木頭人。因此,上杉家並沒有掀起戀愛的風波,所以大藤村的阿作也沒有可以擔心的事發生。桂次決定回家的日子定在4月15日,恰逢日清戰爭期間,於是他特地準備了符合時局的戰爭幻燈片,慶祝勝利的大禮包。因為養父家族親人眾多,於是帶回去的禮物中有金屬腰帶子、胭脂香粉、簪子、櫻香之油等,還買了香水、香皂之類時髦的東西。阿縫把一條淡紫色的白牡丹花的襯領放在禮物之中,說是送給桂次未來的妻子的。當時桂次的表情是怎麽樣的呢?聽後來的女仆阿竹對人說:“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喲,簡直叫人不忍直視。”

那位阿作姑娘到底長什麽模樣呢?聽說桂次那裏有一張阿作寄來的相片,但他從來沒讓別人看過,不知是否藏在了什麽隱秘的地方,或是付之一炬成了火盆裏的灰燼,這也只有桂次知道了。

前段時間,家鄉寄來了一張署名六藏的明信片,雖然信中語句用的都是男人語氣,不過上杉家的太太還是眼尖地發現:從信中說什麽最近毛筆字練得好看多了,還受到了父親的稱贊之類的句子可以看出,這封信是那位阿作姑娘所寫的。根據筆跡來評判一個人的相貌,就好比是根據一個人的姓名來判斷他的性情如何,現如今的書法家可都不像是古代美男子業平一樣字漂亮人也漂亮的。不過,對於有心人而言,即使本不擅長寫字也能用心寫出一種讓人喜愛的字出來;相反,如果有人寫的字本來就難看,可是卻故意裝成熟練的樣子,令人難以辨認,那就未免莫名其妙。雖然不知道阿作真實的筆跡如何,但浮現在上杉太太眼前的阿作,是大臉盤,長又寬,五官模糊,頭發稀疏,脖子沒線條,下半身比上身還長。

太太還嘲笑道:“這個姑娘把字尾拖得這麽長,真是又難看又滑稽。桂次怎麽也算是個美男子,即便在東京也不遜色,這要是回了老家大藤村,那些鄉下織布的姑娘們還不得滿心歡喜,把自己塗脂抹粉好生打扮一番?”

伯父也接口說:“不就是娶個難看的老婆嘛,忍忍就好啦。一個窮苦人家的小孩成了大財主的繼承人,夠走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