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第2/10頁)

喬丹沒有辦法拍手。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她會活上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病不會讓人喪命。她才只有九歲。

遊戲器材在離主樓右手邊最近的一幢小木屋裏,正面的窗戶被加高、加寬了,還裝上了一頂涼棚,一塊下雨時用的木頭遮板和一個櫃台。這個星期當班的喬-安·約翰遜正坐在櫃台後面的一張高凳上,讀著一本平裝書。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毛圈布T恤,左胸前繡著一只船錨,還有一條紅色的超短褲,蹺著二郎腿。羅布看著她大腿上曬出來的那條分界線,接著又轉向她身後的架子,上面放著排球和打棒球用的球棍。她長著棕色的頭發,用一枚金色的發卡束成一條馬尾辮,還架著一副玳瑁鏡框的墨鏡。她走路的時候有一點跛。她是重新回來擔任輔導員的昔日營員之一。羅布覺得她是個親切友善的女孩;至少她對他總是很友好。

“我們想把這副拼圖換掉,”他對她說,“我們想把跳棋借出來。”

“又是跳棋啊?”她應聲道,“跳棋你肯定玩膩了吧。這個星期的第四次了。”

羅布不喜歡有些人在喬丹面前說話的樣子,就好像她聽不見一樣。“哦,不會啊,”他說,“我在和喬丹比賽。她已經贏了我兩次了。”

喬-安朝他會心一笑,仿佛他們之間有個秘密。然後她俯身對喬丹露出笑容,喬丹瞪著她,幾乎沒動。“沒錯,我聽說她可是真正的高手,”她說。她把拼圖從櫃台上的橫格筆記本裏劃掉,把跳棋套裝寫到了他的名字對面。“待會見,”她說,“好好下啊。”

“我們找個陰涼的地方去,”羅布對喬丹說。他推著她走上那條水泥鋪成的小路,就在那排小木屋旁邊。木屋漆成白色,整齊地排列著,外觀如出一轍。每棟木屋門前裝的不是台階,而是一道斜坡;木屋裏面有特制的睡床,特制的廁所,還有那種古怪的氣味,不像是小孩子身上的氣味,而是更加芳香,黏膩,也更潮濕,讓他聯想起溫室。一種溫熱泥土和嬰兒痱子粉的味道,一種東西微微腐爛的味道。當然總有很多要洗的衣服,放在袋子裏,等著被人拿走。有些孩子穿著尿布,在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身上看到尿布真是非常突兀。早晨,還沒換床單的時候,那氣味還要更濃一些。把每個人都收拾妥當要花很多時間。女輔導員們是不被允許把孩子們從床上或者輪椅上抱起來的;只有男輔導員可以這麽做。羅布負責他自己的木屋,還有兩間女孩子的木屋——七號和喬丹住的八號。她的童花頭,加上那張固執倔強的小臉,套在他們給她穿上的那件花邊粉色睡袍裏,顯得格格不入。他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允許她挑選自己的衣服。

他們走到小徑的拐角,然後向左轉。透過禮堂兼體育館那幾扇敞開的窗戶,傳來錄制好的音樂和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不對,回到你的位置上,然後再試一次。你能做到的,蘇茜。”現在他們已經到了男孩活動區的盡頭。女孩的區域在中間那塊空地的另一頭,那裏正在進行一場棒球比賽,和他來的那天一樣。那天營地的面包車在環形車道上停下。從正面望過去,主樓都能當作某位富豪的宅邸,實際上它曾經就是。寬闊的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擺著一尊雕塑,初看上去就像外婆坐著搖椅。主管迎接了他們,然後授權讓伯特帶他們這些新入職的輔導員去熟悉一下環境。那場棒球賽就在轉角的地方進行,那時候羅布自忖,嗯,不會太糟的,因為遠遠的,在那片綠野之上,在那抹似乎自彼時起便燦爛至今的驕陽的照耀下,球賽看起來幾乎毫無異樣。

不尋常的是那股靜謐。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都是吵吵嚷嚷的,那是球賽的一部分;而這裏的比賽卻在沉默的專注之中展開。這些大多都是能夠走路的孩子,要用支架或是拐杖幫忙;有些甚至還能跑起來。但其中有幾個球員是兩人一組,一個男孩坐在輪椅上面,被另一個推著在各壘之間穿梭。羅布知道——因為他參加過——這些比賽打得彬彬有禮、體貼周到,怪誕得讓他害怕。比賽的時候,這些孩子的行為舉止就像成年人常常叮囑的那樣規矩。此刻唯一聒噪的一個便是伯特,他是裁判,正揮舞雙臂,大喊大叫地激勵著戴夫·施耐德,那個腰部以下因為小兒麻痹症癱瘓了的孩子,把球徑直打過了二壘。兩個拄著拐杖的外野手一瘸一拐地追著球,而戴夫則轉著輪椅向一壘疾馳。

羅布明白自己應該主動多做些體育運動和監督照看的工作,可他希望把這些時間用來和喬丹共處。再說了,他討厭打棒球。那是他們家的家庭運動項目,他理所當然應該要擅長的一項,就像他應該要當個醫生一樣。堅持要搞棒球比賽的人是他的父親,或多或少浮現在他腦海中的也許是優秀的肯尼迪一家,就像最近《生活》雜志上登的那樣,在玩觸身式橄欖球。約瑟夫·肯尼迪和他那三個優秀的兒子[2]。他的父親穿一件上面印著“冠軍”字樣的T恤,他母親送給他的。他的兩個哥哥都是出色的棒球手,米勒家的兒子們也是。米勒大夫也是一名外科醫生,和他父親一樣;他們家住在隔壁。他父親做心臟手術,米勒醫生做開顱手術,而且米勒家的兩個兒子也都會做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