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第3/6頁)

走到從敞開的出口向下伸展的滑道跟前,她有些遲疑。在她腳下,水波蕩漾的藍色表面點綴著橙色的圓盤。有些已經艱難航行了相當長的距離,又或者是被風吹的?站在遠處,這幅景象看起來賞心悅目,橙色的圓圈在海面上旋轉,如同歡樂的孩子擠滿了淺水池。雖然她有點失望;她知道這是突發事件,可是迄今為止一切都那麽波瀾不驚,那麽井井有條。緊急情況總得有點緊急的感覺。

她想給這個場景拍一張照片,橙色配上藍色,兩種都是她最喜愛的顏色。可是底下有個人正在叫她趕快下來,於是她坐上滑道,並攏膝蓋——好讓她的裙子不要掀起來,抓著她的手提包、照相機和疊好的大衣牢牢按在大腿上,動身向下。就像是滑滑梯一樣,從前公園裏經常有的那種。

安妮特感到很奇怪,她居然是最後一個下飛機的人。按理說機長和乘務員應該要留在飛機上,直到所有乘客都安全撤離為止,此刻卻全然不見他們的蹤影。不過她並沒有多少時間想這些,因為救生艇上一片混亂,上面似乎坐了許多人,有人正在大喊大叫發號施令。“劃呀,”那個聲音說著,“我們必須離開這裏……充氣泵![5]”

安妮特琢磨著他在說些什麽。反正只有兩支船槳,所以她遠遠地坐在一邊,看著兩個男人——那個聲音的主人,和一個更年輕一點的——各自在船的兩邊劃著,仿佛那是他們的性命所系。救生船隨著海浪浮浮沉沉,風浪並不大,船原地轉動——其中一個肯定比另一個力氣大,安妮特心想——然後漸漸遠離飛機,向著午後的太陽而去。安妮特感覺自己像是在參加泛舟遊覽;她仰靠在船的一側,倚在鼓出來的橡膠上面,欣賞風光。在他們身後,飛機在不知不覺地下沉。安妮特想著拍一張飛機的照片會是個不錯的主意,等他們獲救之後,她能把整個故事寫出來的時候用。她打開相機包,拿出照相機,調整焦距;可是等她扭過頭去以便獲得一個更清楚一點的視角時,飛機已經不見了。她以為飛機應該要發出點什麽聲音才對,不過他們離它所在的地方已經有一段距離了。

“沒必要離墜機地點太遠,”那個一直在下命令的男人說。他身上有種軍人的氣質,安妮特斷定;可能是那兩撇修剪過的八字胡,可能是因為他年長一些。他和另外一個男人把槳放到船上,他開始卷一支煙,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紙和煙葉。“我提議我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他說,他習慣了指揮別人。

船上的人不像安妮特一開始以為得那麽多。那兩個男人,一個說他是做保險的(雖然安妮特對此心存懷疑),而那個年紀小一點的,留著絡腮胡,自稱在公立學校教書;年長男人的妻子,身材圓碩,慈眉善目,不停地說著“我沒事”,盡管她並不太好,自從他們上了船,她就一直在自顧自地低聲啜泣;一個曬得太黑的女人,大約四十五歲左右,對她的職業三緘其口,還有一個男孩,說自己是大學生。輪到安妮特的時候她說:“我給一家報紙寫美食專欄。”實際上她是寫過幾個月,在轉去旅遊版之前,所以她對此有足夠的了解,不會穿幫。不過,她還是很意外自己說了假話,也想不出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她也不相信其他人說的是真的,除了那個豐滿的、抽抽噎噎的女人,她的身份顯而易見,再無其他可能。

“我們真他媽的走運。”年長的男人說,他們都表示同意。

“我們現在該做什麽?”曬得太黑的女人問。

“就這麽坐著,等著別人來救吧,我猜,”留著絡腮胡的老師答道,緊張地笑笑。“算是被迫休假了。”

“就是幾個小時的事情,”年長的男人說,“對付這種事情,他們現在的效率比從前高。”

安妮特主動說她這裏有一些吃的,他們都稱贊她機智聰明,有先見之明。她拿出那幾個包好的三明治,大家平分;他們輪流傳著一瓶姜汁汽水,就著汽水把三明治吃完。安妮特只字未提那些花生和另外兩瓶姜汁汽水。不過她倒是說,她有暈船藥,如果有人需要吃一片的話。

她正要把三明治的塑料托扔到水裏,年長的男人卻叫住了她。“別,別,”他說,“不能把那些東西丟掉。它們也許能派上用場。”她想不出它們可以用來做什麽,但她照他說的做了。

那個豐腴的女人已經不哭了,而且變得非常多話;她想知道所有和美食專欄有關的事情。實際上,他們現在成了歡快熱鬧的一群人,漫無邊際地談天說地,就像是坐在接待室裏一張巨大的沙發上,或是由於航班暫時延誤而滯留在機場的候機廳裏。有一種類似的消磨時間的氣氛,是不得已而為之,但表面上還是興高采烈。安妮特百無聊賴。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有什麽真實的事情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可是這裏並無險情,待在這艘救生艇上,就像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樣安全,而她那篇記述這段經歷的文章,一旦發表出來,聽上去也會和她的其他作品大同小異。要探索加勒比海,坐一艘圓底的橙色救生艇一定非比尋常。眼前的風景引人入勝,而且你會與大海來一次貼身接觸,這在其他任何船只上都是絕對不可能的。帶上幾個三明治,準備好在戶外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