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封蠟(第3/6頁)

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它後來被稱為“埃爾武埃遺囑事件”。埃爾武埃老先生死了,而且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遺囑。外省一直都有各種神奇的人物。在破舊的長著黃色地衣的瓦片屋頂下,在始終陰冷的客廳和飯廳裏,在鋪著編織地毯的、上了蠟的地板上,在放著硬邦邦的大白菜和卷曲的歐芹的廚房和花園之間的小徑上,總是能找到古怪的人物。一個小鎮或村莊常以擁有神秘人物而自豪。我所在的村莊就是一個例子,村民平靜地,甚至恭敬地接受年輕的加特羅的咆哮,不去打擾他。這個浪漫的瘋子嘴裏叼著一支木雪茄,總是瘋狂地甩動他冒著煙氣的黑色卷發,他那像阿拉伯人的細長的眼睛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年輕姑娘們。還有那個自己主動隱居起來的女人,她常常隔著窗玻璃向人點頭問候,過路的人會羨慕地說:“西比爾夫人已經在她的房間裏待了二十二年了!我母親曾經看到她在那裏,就像你現在看到的她一樣。你知道,她沒有什麽問題。某種程度上,這甚至是美好的生活!”

但是,當我們經過二十二年沒出過門的西比爾的“水族館”時,茜多總是加快腳步,拉著我往前走。在那透明的玻璃窗後面,那個囚徒微笑著。她總是戴一頂亞麻帽子;有時她手上拿著一個杯子,皮膚黃黃的。茜多的直覺能感受到恐怖的、禁忌的東西,她把目光從那個底樓的窗戶和不停擺動的頭上移開。但是童年的施虐的快感驅使我問了她無數的問題。

“你覺得西比爾夫人多大了?晚上她在窗邊的扶手椅裏睡覺嗎?他們幫她脫衣服嗎?幫她洗澡嗎?她怎麽上廁所?”

茜多就像被蜇了一樣開口說:“小聲點兒,我不許你想這些事情。”

埃爾武埃先生從來沒有被認為是那種有怪癖的人,那種會獲得當地人略帶嘲弄的額外保護的人。六十年來,他一直很富裕,卻穿得很不體面。結婚前,他是女人追求的對象,結婚後,他還是女人追求的對象。第一任妻子去世後,他再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以前的郵政局長,瘦瘦的,全身充滿火焰。

她敲著自己的胸骨,嚷道:“我感覺它在燃燒!”她那雙深情的眼睛似乎表明是和她說話的對象讓她變得熱情難抑的。“我不是個容易受驚嚇的人,”我父親常說,“可是老天保佑,別讓我跟馬特依小姐單獨在一起!”

第二次結婚之後,埃爾武埃先生不再公開露面。因為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所以沒有人確切地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患上胃病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病逝的。不管什麽天氣,他總是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一頂有耳罩的帽子。他滿頭蓬松的白發,胡子像棉花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棵被毛茸茸的蚜蟲攻擊的蘋果樹。高墻和終日緊閉的大門保護著他的第二段婚姻。夏天,一株薔薇樹三面覆蓋著他的平房,墻頭上有一層厚厚的紫藤,為早早到來的蜜蜂提供了食物。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埃爾武埃先生喜歡花,盡管偶爾看見他黑色的身影在紫藤和盛開的玫瑰旁來回踱步,他給人的印象是既不喜歡花也不對它們負責任。

當馬特依小姐成為埃爾武埃夫人後,這位前郵政局長還保持著黑黃相間的黃蜂一樣的身材。她皮膚蠟黃,腰束得很緊,眼睛清澈而神秘莫測,濃密的黑發夾雜著白發,脖頸上打著一個結。對於嫁入奢侈的小資階級家庭這件事,她倒是顯得很平淡。她似乎喜歡園藝。不偏不袒的茜多認為,向她展示一些自己的興趣是合理的,茜多借給了她一些書,作為交換,茜多收到了一些紫羅蘭的枝和根芽,這些紫羅蘭的花朵幾乎都是黑色的,枝幹像一棵小小的棕櫚樹的樹幹一樣光溜溜地從地上長出來。在我看來,埃爾武埃·馬特依夫人毫無讓人憐憫之處。當她說出一些無可指摘的陳詞濫調時,語氣中充滿了激情和哀求,我隱約感到反感。

“你還指望什麽呢?”我媽媽說,“她是個老處女。”

“但是,媽媽,她已經結婚了!”

“你真的以為,”茜多尖刻地反駁道,“結婚這件瑣事能讓人不再是老處女嗎?”

一天,我的父親結束了他日常的“小鎮巡邏”(這是他失去一條腿後為了保持健康而進行的活動)後,對我的母親說:“有個新聞!埃爾武埃家的親戚們正在攻擊那個寡婦。”

“不會吧?”

“而且大家都去圍觀了!聽說對她的指控特別嚴重。”

“新的拉法基案[1]?”

“那還不至於。”我父親說。

我把尖尖的小臉轉向我的父母:

“拉法基案,那是什麽?”

“丈夫和妻子之間的可怕的事情,是一個著名的下毒案。這種事情一直都在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