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4/5頁)

當然這並不尋常,而是基於深入的精神分析得出的非一般性結論。必然的性別認知並不會耗盡我們的可能性以及一個人全部的內在訴求。也不是所有男性會面臨以上的困局,或許只有解放廣場上的暴徒們才會如此。不是所有男人都在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的性別。但沒有一種暴力會比它更加致命和容易失控,因為當你尚未搞清它如何發生,便可能已經身處其中,結果就是必然的坐實。男人無法看到自身身份上的欺騙性,精神分析會為所有盲目的自信找到根源,畢竟它的發生是如此的艱難和迅速。而女人又太容易被諸如殘渣、胞衣而吸引,成為一種無法控制和知曉的世界與心靈:那正是阿倫特所說的“男人永遠無法改變和有所作為,於是只得嘗試推翻毀滅”的領域。同時她也認為,那無法控制的淩亂和由於新生和新開始而導致的不可預測的時刻,也正是女性召喚而來的內容。無論是否成為母親,女人都有這樣一重身份認定。這正是本書一開始交代的內容。“沒有邏輯,沒有令人信服的理論,將會使強權的運轉呈現盡可能多的可能。這是因為對於所謂的邏輯之鏈而言,它的開端往往只是以假設作為前提和形式。”這同樣解釋了為何極權主義總會與對血統和生育的控制相伴,因為恐懼的制造者“唯恐人們在世界上建立起超出他們控制的聯系,從而提高他們自己在世界上的聲音”。對於這樣的世界我們無從控制,因此只好試著進行毀滅。而本書中的女性卻無意控制世界,她們也不曾為非正義的命運而奮戰。把握自己的生命,已經是她們抗爭的核心了。

讓女權置於我們的文化之中,將會質詢我們中的每一個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有關我們所認可的當代社會的角色分配是否合理。那實際上是一種傲慢的控制、一種在自己的領域內無情而殘忍的信仰,宣判世界將會被不確定性包圍。令女權主義置於內心中承受最多痛苦的位置,並不需要讓它從閃光燈下退場,僅僅是因為在我們魯莽地抗議時,卻讓這些思考本身淪為“卑微的侍女”。讓我們回顧本書的第一段引文,它來自盧森堡寫給約吉謝斯的信:“你可以想象,我對新生活的全部勇氣,恰恰來自於那些對我靈魂的傷害。”此時剛剛抵達柏林的盧森堡,正被“完全的陌生和全部的孤獨”包圍。而她決心在這座城市的政治領域留下自己的標記,找出自己所面臨的“冷暴力”。隨後,她又讓自己回想他們在蘇黎世度過的快樂時光。但後來她意識到,這其實是一種幻想。他們既不曾共同生活,也不曾讓彼此愉快。“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十分開心的。”徹底回想過去之後,她感受到一種“完全不一致的感覺,一些令人費解的內容,折磨且黑暗”。她忽然感到鉆心的疼痛,感受到“無比真實的觸感,仿佛置身黑與藍的空間,疼痛撞擊我的靈魂”。她深知那種田園牧歌式的幸福,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只是一個美夢(他們的悲慘結局證實了這一點)。這種認知,當心靈以強烈的願望,停泊在某處時,那同樣令人難以忍受。總有一些令人費解和黑暗的內容與她相伴,與“冷暴力”相去甚遠,而是一種嚴厲而冷漠的城市本身:“於我完全漠不關心。”但盧森堡以她的方式,選擇接納它自由地活躍在自己的心頭,而非刻意抗拒。以這種力量,她才能夠挑戰不公平與非正義。她的偉大,正在於她從未嘗試塗染黑暗,讓心靈深處的捕食者顯形,而是擁抱生活,仔細端詳品味,去認知我們的歷史中的一切。

我所呼籲的女權主義,正是這樣一種矛盾的內容。它大膽而灼熱地維護女性的權力,但從不借助錯誤而極端的身份認定和倫理傳統來實現。它所要實現的是一種清晰、毫無爭議的主張,從不用花言巧語來維護自己。我要說明的最後一件事,是性別本身,可以是慷慨的禮物,也可以是被消費的商品。女性主義者應當意識到的,是這種可能的變動意味著必然的改變,預示著性別的隱喻必然導致失敗。此外的自我批判,則應當針對與世界的不可預知相矛盾的、政黨式殘忍與錯誤的許諾展開。這樣一種女權主義,將接納蹣跚與內在的受難,同時毫不猶豫地為它勾勒輪廓,為它提供正義層面的考量。這意味著我們要以巨大的體恤,來思索全部的性別。無論如何,所有出現在本書中的女性,都是卓越的女權主義者。但她們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為我呈現了如何構築一個可行的未來,以及如何進入下一階段抗爭的畫面。


【注釋】

[1] 莎士比亞《麥克白》中的典故,無辜的班柯在筵席上被麥克白刺死。——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