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中場答卷(第2/4頁)

也可能正是由於擁有過吉姆的那份愛,因為自己愛過而且還有愛,我成了一個不放棄的人。即使我患了晚期癌症,即使我成了一位直接的納稅人,我依然不能放棄自己的研究,我繼續寫文章、翻譯書、寫書。

大學的時候,我讀過愛因斯坦在普朗克生日會上的演講文章《探索的動機》,印象很深。愛因斯坦講到,在科學的廟堂裏有許多房舍,住在裏面的人各式各樣,而引導他們到那裏去的動機也各不相同。有許多人愛好科學,是因為科學給了他們以超乎常人的智力上的快感,科學是他們自己的特殊娛樂,他們在這種娛樂中尋求生動活潑的經驗和對他們自己雄心壯志的滿足。在科學的廟堂裏,還有許多人之所以把他們的腦力產物奉獻在祭壇上,為的是純粹功利的目的。愛因斯坦說,如果有一天上帝派來一位天使,天使會將以上兩種人驅逐出去,盡管這兩種人中有許多卓越的人物,他們對建築科學廟堂有過很大的也許是主要的貢獻,在許多情況下,天使也會覺得難以作出決定。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廟堂裏只有被驅逐的那兩種人,那麽這座廟堂就不會存在,正如只有蔓草就不能稱其為森林一樣。因為,對於這些人來說,只要有機會,人類活動的任何領域都會去幹,他們最終會成為工程師、官吏、商人還是科學家,完全取決於環境。

在愛因斯坦看來,哪些人是為天使所真正寵愛的人呢?

他們大多數是相當怪癖、沉默寡言和孤獨的人,盡管有這些共同特點,他們又彼此不一樣,不像被趕走的那些人那麽彼此相似。究竟是什麽把他們引到這座廟堂裏來的呢?這是一個難題,不能籠統地用一句話來回答。首先,愛因斯坦同意叔本華所說的,把人們引向藝術和科學的最強烈的動機之一,是要逃避日常生活中令人厭惡的粗俗和使人絕望的沉悶,是要擺脫人們自己反復無常的欲望的桎梏。一個有修養的人總是渴望逃避個人生活,希望進入客觀知覺和思維的世界,這種願望好比城市裏的人渴望逃避喧囂擁擠的環境,而到高山上去享受幽靜的生活,在那裏透過清寂而純潔的空氣,可以自由地眺望,陶醉於那似乎是為永恒而設計的寧靜景色。

在愛因斯坦看來,叔本華描述了科學探索的消極動機,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積極的動機。人們總想以最適當的方式畫出一幅簡化的和易領悟的世界圖像,於是,他就試圖用他的這種世界體系來代替經驗的世界,並來征服它。這就是畫家、詩人、思辨哲學家和自然科學家所做的,他們都在按自己的方式去做。這些人把世界體系及其構成作為他的感情生活的支點,以便由此找到他在個人經驗的狹小範圍裏所不能找到的寧靜和安定。

為什麽我幾乎長篇累牘地抄寫了愛因斯坦的這段文字,翻來覆去地琢磨這段文字,這是因為我在患晚期癌症後,在作為文化公司的小老板自己養活自己和家庭的同時,我還進行著撰寫、研究與翻譯工作,出版了中文、德文近百萬字,我也近百遍甚至近千遍地對照愛因斯坦的分類,自問過探索的動機,卻沒有給自己的動機找到一個單純確切的答案。

活著是什麽?怎樣活著?

世界上的人活得很不同,活得天差地別嗎?

活著是什麽?

怎樣活著?

以上這些問題在25歲出國留學之前我沒有認真想過。

從我5歲記事開始,爸爸媽媽作為雙職工的工資都是每月45元人民幣,兩個人的工資合起來每個月能買150斤豬肉。後來父母漲過一次工資,到我離開家鄉去北京上大學時,兩個人的工資合起來每個月能買200斤豬肉了。後來我出國了,父母退休了,他們告訴我,他們的退休工資合起來每個月還是能買200斤豬肉。小時候,隔壁鄰居多是父母國有大單位裏的同事,日子過得都差不多,很多人家裏有台縫紉機,有一輛或者兩輛自行車,後來有的人手腕上戴上了亮閃閃的手表,而買手表的錢都是省下來的,那些人家的孩子們早上吃的是用醬油泡的前一天的剩米飯,然後上學。我家也有一台縫紉機,逢年過節爸爸裁、媽媽縫,我有新衣服穿,但是我家沒有自行車,父母每天走路上班,上班前媽媽每天早上給我吃泥鰍湯面或者雞蛋湯面,然後我再去上學。我的父母手腕上沒有亮閃閃的手表,但是家裏買了一台留聲機,不僅亮閃閃的,還能放唱片,孩子們都圍到我家來聽音樂。我考上了名牌大學,父母為我買了一塊手表,我成了家裏第一個戴手表的人。到了北京,我的大學同學都穿得差不多,用的也差不多……我上了大學又上研究生,所有的研究生都是拿國家每月幾十元的獎學金,我覺得同學們過的日子也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