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敢再愛嗎?(第3/14頁)

我還會再來,我對自己說。

亨德瑞克

幾天之後,我再次走進舞廳,我不再那麽緊張了,依舊坐在最高處的位子上。一位男士來請我跳舞,我馬上答應了,很想快點感受一下這個久違的舞池。那位男士基本只會一二、一二地走著,舞步實在沒有任何感覺可言,我禮貌地和他跳了幾曲,建議回座位,那位男士紳士地陪我回到我的座位,完全自行其是,他叫來跑堂,支付了我桌子上已經點了的一杯飲料,然後又給了跑堂20歐元,吩咐跑堂那是供我繼續點飲料喝的,然後禮貌地離開了。第一位男士剛離開,又一位男士過來請我跳舞,我的眼睛亮了,因為在舞池裏我已經看到這位男士了,他跳得不錯,可惜是摟著別的女人,而我卻和前面那位男士踩著沒有感覺的步子。音樂聲中,我與這個新舞伴互道了彼此的名字——亨德瑞克和梅。

幾曲之後,亨德瑞克陪我回到座位,他帶著一點點詭異的表情問:“可以和你坐一會兒嗎?”我誠懇地歡迎他,因為很想和他繼續跳舞。亨德瑞克坐定,叫來跑堂,為自己要了一杯飲料,他看我還剩下半杯飲料,低聲補了一句:“你也再來一杯?”“謝謝,我還有。”我低聲回答。亨德瑞克的聲音又繼續輕悠悠飄進我的耳朵:“剛才和你跳舞的那位為你付賬啦?”“他一定要付。”我好像辯解似的輕聲答,我感覺到自己的臉有一點發燒。

我發窘的神態看來正在亨德瑞克的期待當中,因為亨德瑞克笑了,是那種達到目的之後有點得意的笑,又是一種放松釋然的笑,好像把他剛來時的一點點詭異都沖洗掉了。他安慰般地對我說:“親愛的女士,不用擔心,我向你擔保,到這兒來的所有人都只是想跳舞放松,即使為你付了賬也不是為了性,不會像無賴一樣糾纏你,你沒有任何危險。哈哈!前面和你跳舞的男人我認識,他來這兒好幾年了,他就那樣,因為舞跳得不怎麽樣,就樂於為舞伴付賬,但不是為所有的女人付賬啊,得是他感覺好的,想感謝的,哈哈!”

不知是由於道出了熟人的隱私還是感覺到了我的窘意,亨德瑞克有點興奮得意,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沙發背上,離我很近。說也奇怪,我跳舞時和舞伴勾肩搭背都覺得自然,現在跳完了舞,亨德瑞克坐得離我不遠,手又快搭到我肩上了,亨德瑞克看上去百分百放松自然,我心裏卻有點不自然。我不討厭亨德瑞克,我在亨德瑞克的哈哈大笑中努力克服自己的那些難為情,我體會到亨德瑞克那種微微強勢的姿態。在德國,我常常遇到男人這種微微強勢的姿態,大部分時候他們是善意的。面對我這麽一位東方女子,如果我不由自主地顯現了窘態、怯意,德國人,尤其是德國男士們,很樂於表示點什麽、解釋點什麽、分析點什麽、幫助點什麽,而如果我在繼續交往的過程中表現出不錯的理解力,那男士們就更來勁了。那天我努力放松自己,我好奇地問亨德瑞克:“看你對舞廳的人都熟悉,那你來這兒跳舞時間不短了吧?”

“哈,幾十年了!”亨德瑞克大笑,“梅,我可以抽支煙嗎?就一支,而且很淡的。”我點頭同意,鼓勵他說下去。

他點著了煙,輕輕地吸了一口,卻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從我17歲開始,我就來這兒跳舞了。”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亨德瑞克朝我又挪近了點,舒展地笑著:“從17歲開始我就打著領帶來這兒跳舞了,可不是幾十年了嗎?我喜歡這兒。”亨德瑞克很幹脆地說我喜歡這兒的時候,也很幹脆優雅地彈了下煙灰,然後繼續說,“尊貴的女士,出於禮貌,我不便問你的年齡,但是我應該能猜到,因為你的年齡寫在你的臉上、你的手上、你的身體上,剛才我對著你的臉、握著你的手和你的身體一起跳過舞了。”亨德瑞克漫不經心地朝我的脖頸和薄薄的舞服又望了一眼,我敏感地想著這是不是有點輕薄。

亨德瑞克繼續舒展地笑著,他的聲音又恢復了詭秘,帶著磁性,飄進我的耳朵:“還有,梅,你是亞洲女人,亞洲女人都顯得年輕,你的實際年齡比你看上去大一些!?”

我看著亨德瑞克,無語,下意識地保護自己。亨德瑞克抽完了那支煙,把手伸向我:“走,梅,我們繼續跳舞去。”我解放似的馬上站起來跟著走。舞池中亨德瑞克帶著我旋轉到樂池邊,向樂隊的主唱點頭致意,然後繞著舞池轉大圈,再轉到月池前,音樂變成了恰恰,兩個人又面對面扭上了,這樣不停地跳了一個來小時,手術後我從沒有這樣劇烈運動過,我感到一陣一陣的暈眩和眼睛發黑,但是碰上亨德瑞克興奮的目光,我不能停止也不願意停止。直到樂隊宣布休息了,我謝過亨德瑞克馬上離開了舞廳,我感到雙腿發軟,跳舞的時候在旋律與節奏中,如同一個上了發條的鐘,自動地走著,終於停下來了,才感覺我腳步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