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15日

去米爾班克。我到內門時發現一小群男看守正聚集在那裏,其中有兩個女看守:裏德利小姐和曼寧小姐。她們在制服外罩了件熊皮大衣,戴上兜帽禦寒。裏德利小姐向我點頭致意。她說,他們在等待一批新的囚犯,一些是從警察局來的,一些是其他監獄轉來的,她和曼寧小姐來帶走女囚。我說:“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等嗎?”我還沒見過他們是怎麽處理新來的囚犯的。我們站了一會兒,男看守對著掌心哈氣。過了會兒,門房傳來一聲呼喊,馬蹄聲聲,鐵輪滾滾,一輛給人壓抑感的無窗貨車駛進了米爾班克鋪滿碎石的內院。裏德利小姐和一個高級看守上前與車夫打了聲招呼,打開車門。曼寧小姐對我說:“他們先放女囚下來。喏,就是她們。”她走上前,把大衣裹得更緊了。我退後一步,打量著下車的囚犯。

一共四個女囚,三個比較年輕,還有個中年女人,臉頰青腫。每個人的手都被牢牢銬在身前,只見她們踉踉蹌蹌地從高懸的車尾跳下來,環視四周,畏懼地看著蒼白的天空、米爾班克可怕的塔樓以及土黃的高墻。只有那個中年女人不顯慌張,顯然早已習慣了這幅畫面。女囚應看守要求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朝前走。裏德利小姐眯縫著眼說:“又見到你了,威廉斯。”女囚青腫的臉龐更陰沉了。

我走在小團體的末尾,跟在曼寧小姐後面。幾個年輕的女囚依舊害怕地環顧周圍,其中一人與旁邊一人小聲嘟囔了幾句,被看守斥責了。周圍環境給她們帶來的陌生感,我不到一個月前初訪時也曾感受過。但現在,我是多麽熟悉這些曾經讓我摸不著頭腦的平淡而單調的道路啊!還有這些看守,這些牢門、大門、鎖和門閂——各自的力度和作用不同,發出的聲音也帶著細微的不同,或是沉重的關門聲,或是輕輕一扣,或砰砰作響,或嘎吱一聲。想到這裏,我一邊得意於自己觀察敏銳,一邊又生出了些警覺心。我想起裏德利小姐說的,她在監獄的走廊裏走了那麽多回,蒙著眼也不會迷路。我想起我曾可憐過那些看守,可憐她們要像囚犯一樣服從米爾班克監獄種種冷酷的清規戒律。

所以,當發現我們從一條我沒走過的門廊進了女囚區,到了幾間我沒參觀過的房間,我幾乎感到一陣欣喜。我們進的第一個房間裏坐著一個接待員,負責檢查所有新進囚犯的材料,在一本厚厚的登記簿上記下她們的信息。她也狠狠地盯著那個腫著臉的女囚看。“不用報你的名字,”她邊寫邊說,“裏德利小姐,她又犯了什麽大錯?”

裏德利小姐拿起一張紙。“偷竊,”她簡短地說,“還蓄意攻擊了逮捕她的警官。判四年。”接待員搖搖頭,“你去年才從我們這兒出去啊,是嗎,威廉斯?我記得,當時把你安排在一個基督徒太太家裏,還對你抱了很大希望呢。後來怎麽啦?”

裏德利小姐說,她就是在那個基督徒太太家偷的東西,還拿了太太的財物攻擊逮捕她的人。接待員記下,示意威廉斯後退,讓另一個女囚站到前面來。這個女囚長著一頭烏黑的頭發,像吉蔔賽人一樣黑。接待員讓她先站到一邊,在本子上又寫了些東西後,才溫和地問:“黑眼蘇35,你叫什麽名字?”

這女孩叫簡·博恩,22歲,因墮胎被捕。

另一個,忘了叫什麽,24歲,因當扒手被捕。

第三個,17歲,闖入一家商鋪的地窖,還在那兒放了把火。接待員問她問題時,她就開始嚶嚶地哭,可憐地抹著涕泗橫流的臉,曼寧小姐遞上一條手帕。“好啦,好啦,”曼寧小姐說,“你哭是因為你還不熟悉這裏,”她輕撫女孩蒼白的眉頭,梳了下她卷曲的頭發,“好啦,別哭了。”

裏德利小姐在一旁看著,一言不發。接待員“啊”地叫了聲,她在這頁的開頭發現了個問題,皺著眉頭,俯身重寫。

在這個房間完事後,女囚們被帶到另一個房間。沒有人讓我現在去牢房區,我想就一路跟著她們,把這個流程看完。房間裏有一張長凳,女囚們被要求坐在上面。一把椅子不祥地支在房間中央,旁邊的桌上放著梳子和剪刀。幾個年輕女囚一見到桌上的東西,就集體顫抖起來。“就是這兒,”中年女人不懷好意地笑了,“抖也沒用。她們會在這兒把你們的頭發給剪了。”裏德利小姐立刻讓她閉嘴。但其他的姑娘已經聽到了她的話,更加惶恐了。

“求您了,小姐,”其中一個哭喊道,“別剪我的頭發!哦,求求您了!”

裏德利小姐拿起剪刀,哢嚓幾聲,回頭看我,“您會不會以為我要沖著她們的眼睛去,普賴爾小姐?”她拿著剪刀,指向這群渾身發抖的女孩裏的第一個——那個放火的——示意她坐到椅子上來。“過來,快,”她說,見女孩猶豫,她大吼,“給我過來!”這吼聲甚至讓我也心生畏懼,“我們是不是要叫守衛來按住你的胳膊腿?他們可是剛剛對付過男囚的,不怕來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