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那時米拉十九歲),米拉正走在校園裏,一個又高又瘦、舉止靦腆的男孩走過來和她說話。他叫蘭尼,和米拉同上音樂理論課。她在課上也曾注意過他,他看上去很聰明,對音樂也很了解。他們簡短地聊了一會兒。突然,他很唐突地約她出去。她吃了一驚。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亮閃閃的。她喜歡他的笨拙和率真,明顯不同於那些假情假意、圓滑世故的年輕男人。於是,她答應了。

約會之夜,當她梳妝時,發現自己竟然很激動,心在怦怦跳,眼裏也有了別樣的光芒。這是為什麽呢?雖然她喜歡他的舉止,但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麽特別的,不是嗎?她感覺自己似乎正陷入愛河,卻說不清為什麽。共處的那個晚上,她發現自己很順從他,微笑著聽他說話,在她眼裏,他的臉也變得英俊了。那晚,他送她回家時,她向他轉過臉去。他吻她的時候,她也回吻了他,這個吻穿透了她的整個身體。她嚇壞了,下意識地抽開身。他明白她的感受,便放開了她。可是兩天後的晚上,他們又出去了。

蘭尼興高采烈地來找她。他有著狂放的想象力,他無牽無掛,快樂而自由。他被家人寵壞了——他們完全接受、完全贊同他。他有自在的靈魂,他充滿了快樂、自信和古怪的念頭。他告訴她,他每天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唱歌。他上廁所的時候會把吉他帶進廁所,一邊彈一邊唱。她聽得目瞪口呆。在她家裏,每天清晨都靜悄悄的,大家起床都是懶洋洋的,要是她像他一樣,大家會覺得她瘋了,會覺得她是在擾亂安寧。和她相識之後,他也一直都如此。他還會把大家聚在一起,突然叫她上車,載著一車人去酒館或去某人的家,要麽就是到格林威治村[29]去。不管去什麽地方,他都閑不下來,他走來走去,一會兒拿塊比薩餅,一會兒表演一段吉他,或是心血來潮去拜訪突然想到的朋友。他一整晚都和她在一起,卻很少給她性方面的壓力。她就這樣陷進去了。和他相比,她覺得自己很庸俗,被一連串責任(論文、工作和要讀的書)約束著。他擺脫了這些瑣事,他說生活不只如此。生活是為了快樂。她傾慕他,認同他的看法;她想像他一樣,但做不到。所以,她既過著他的生活,也過著她自己的生活。她通宵玩樂,如此夜復一夜。她白天經常睡覺,但也沒耽誤自己的事。她變得非常憔悴、疲憊。她開始怨恨,因為她覺得蘭尼只是需要一個觀眾。當她試圖加入他們,跟大家一起唱歌,或用雙手攬住他的朋友們(她認為也是她的朋友)時,他就變得冷淡起來。對於他來說,她只是贊美的微笑,是掌聲,是崇拜的目光。

他們很少單獨在一起了,因為她回家的時候,大家會擠進車裏,和他一起送她回家。如果他喝醉了不能開車,就會讓別人送她回去。可是,在少數幾次送她回家的時候,他會在私家車道上用手攬著她,她會轉身對著他,給他愛的親吻,抱著他,也任由他抱著自己。身體裏的沖動不再讓她害怕,她感覺心醉神迷。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不像大多數男孩那種須後乳或古龍水的味道,而是他自己的氣味。她喜歡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身體上,卻不會得寸進尺。她覺得自己愛上了他。一段時間以後,她開始邀請他來家裏。他認為這是暗示他們的關系可以更近一步,或許真是這樣吧。但她總會在曖昧氣氛快要越界之時抽身而退。

他們談起有關性的問題。他再三保證,她卻疑慮重重。她不能越軌。她想要他,她的身體想要他的身體,她的心靈也需要這種經歷。可是母親對性的極端說法銘刻在她腦中。性與肮臟和罪孽無關,它要強大得多。沃德太太說,有性生活就會懷孕,不管男孩們說什麽,沒有什麽能徹底避免它。懷孕了就得結婚,那是強加在兩個人身上的婚姻,它意味著貧窮、怨恨,還有即將到來的孩子和“像我這樣的生活”——沃德太太這麽說,只需看看她的臉就知道那是什麽樣的生活。一直以來,米拉觀察著父親對母親的愛慕和母親對他的蔑視,感到很厭惡。當沃德先生試圖給妻子一個晚安吻時,她那別過去的臉;面對他的嘮叨時她的一臉苦相;以為米拉睡著了之後,半夜那些激烈的爭吵;近來才稍有所緩解的、難以忍受的貧困生活。如果可以,沒有人會選擇過這樣的生活。這些事,她向蘭尼吐露了一些,還告訴他自己害怕懷孕。他說他會“做一些措施”。她告訴他,母親警告過她,沒有什麽措施是安全的。他說如果她懷孕了,他們就結婚。他甚至說要先娶她。

後來回想時,米拉或多或少能理解他的感受。他一定認為,應該水到渠成了,而她卻並沒有配合服從。這讓她顯得像一個喜歡調情的女人,一個女挑逗狂[30]。他都說了要娶她了,她還想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