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2/2頁)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幾個星期之後,尼諾見到我,他開門見山,用他特有的陰郁語氣讓我盡快寫半頁材料,簡述一下我和神父之間的沖突。

“幹什麽用呢?”

他對我說,他正在編輯一本叫《那不勒斯:窮人的旅館》的小雜志。他在編輯部裏談到了這件事,幾個編輯對他說,如果能寫一段簡述,那他們可以試著編入下期的雜志。他給我看了一眼那本雜志,那是一本大約五十多頁的小冊子,封面是暗灰色的,目錄裏有他的名字,還有他的一篇文章,標題是《悲慘的數據》。這時候,我想到了他父親在瑪隆蒂海灘上帶著那種心滿意足、得意洋洋的神情,朗讀那篇刊登在報紙上的文章時的情景。

“你也寫詩嗎?”我問他。

他滿臉鄙夷地否認了。我馬上答應了他:

“好吧,我試試。”

我非常激動地回到家裏,感覺腦海裏全是要寫的句子,在路上,我很詳細地對阿方索說了我的想法。他為我感到不安,再三叮囑我什麽也別寫。

“他們會寫上你的名字嗎?”

“是的。”

“萊諾,神父會生氣的,會讓你考試不及格的,他會讓化學老師和數學老師和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他的焦慮傳染到我身上,我失去了信心。但我們一分開,我一想到我的小文章很快就會出現在一份雜志上,印著我的名字,我可以向莉拉、我父母,還有奧利維耶羅老師和費拉羅老師展示,我還是決定把文章寫出來,寫完後我會進行彌補。對於我來說,能獲得那些我欣賞的人(加利亞尼老師、尼諾)的掌聲,這真讓人振奮。我要和他們聯合起來,反對那些落伍的人(神父、化學老師和數學老師),但在對手的眼裏,我也要好好表現,來獲取他們的欣賞和尊重。我要在文章發表之後,再一次進行彌補。

整個下午,我都在寫那篇文章。我找到了一些非常簡潔、充滿內涵的句子,盡量表明自己的立場,說得有理有據、充滿尊嚴,還用了很多很生僻的詞匯。我寫道:“假如上帝無所不在,那他為什麽還需要通過聖靈來傳播呢?”但半頁紙很快就寫滿了,我只寫完引言部分,其他內容怎麽辦呢?我又重新寫,放慢節奏,從最基本的東西寫起,埋頭嘗試了幾遍,最後的結果基本令人滿意。我就去預習第二天的課程了。

但不到半個小時,我又產生了一些懷疑,我感覺自己需要別人的肯定,誰能幫我看看我寫的文章,並提出自己的看法呢?我母親?我的幾個弟弟?安東尼奧?他們當然不行,唯一的人選是莉拉。但是,我去找她就意味著承認她的權威,實際上,我現在才是那個有學問的人。

開始,我很不情願去找她。我害怕她看到我寫的那半頁紙,短短幾句就把我打發了。我更害怕的是,她只言片語就會改變我的想法,使我的思想走極端,打破我寫的那半頁紙裏的平衡。最後,我還是跑去找她,希望能找到她。她在她父母的家裏,我跟她說了尼諾的事情,把筆記本遞給了她。

她很不情願地看著那頁紙,就好像上面的文字會傷她的眼睛。像阿方索一樣,她問我:

“他們會寫上你的名字嗎?”

我點了點頭。

“寫上埃萊娜·格雷科?”

“是的。”

她把筆記本遞給我。

“我沒辦法對你說是好,還是不好。”

“求求你了。”

“別這樣,我沒這能力。”

我不得不再三堅持。我對她說——盡管我心裏清楚這不是實話——我說,假如她不喜歡,假如她拒絕讀這篇文章,我不會把它交給尼諾去付印的。

最後,她讀了那篇文章,她讀的時候全神貫注,就好像背了一個很沉重的包袱。我感覺她在做一個痛苦的努力,想把內心深處以前的那個莉拉解放出來——把那個讀書、寫東西、繪畫、做設計、反應敏捷的莉拉解放出來。她看完整篇文章,好像放松下來了。

“我可以刪節嗎?”

“當然可以。”

她刪去了很多詞匯,還有整個一句話。

“我可以移動句子的位置嗎?”

“可以。”

她把一個句子圈了起來,用一道曲線,移到了那頁紙的最上方。

“我能把這篇文章重新抄在一張紙上嗎?”

“我自己抄吧。”

“還是我來吧。”

她寫了一會兒,最後把筆記本還給我說:

“你非常厲害,難怪他們都給你十分。”

我感覺到她的語氣裏沒有諷刺,那是一句真誠的恭維。最後她的語氣變得生硬,說: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寫的任何東西。”

“為什麽?”

她想了想。

“因為會讓我頭疼。”她用手指敲了敲腦袋,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