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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累了,又餓又渴,這是我們預料之外的事。莉拉走得慢了下來,我也慢了下來。有兩三次,我發現,她好像很懊悔讓我做了這件事情。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發現她一直向後看,我也向後看。她的手開始出汗,我們離開那條隧道很長時間了,已經看不到隧道了,那是我們城區的邊界。現在,眼前的路開始變得非常陌生,不斷地向前延伸。人們好像對我們的命運漠不關心,周圍的一切變得荒涼:有丟棄的破桶、燒過的木頭、汽車的骨架,還有斷了輻條的車輪、破爛家具和生銹的鐵器。為什麽莉拉要看著四周?為什麽她不再說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我仔細地看了看四周,天空一開始很高遠,現在好像陰沉了一些。我們的身後變得黑壓壓的,天上有大片厚重的烏雲,就好像被樹木和路燈支撐著。在我們前面,還是明亮的日光,但那片發紫的陰暗好像要把這道光吞沒,能聽見遠處傳來雷聲。我很害怕,但最讓我害怕的是莉拉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種表情。她張著嘴,眼睛瞪得很大,很焦慮地看著前後左右,她握著我的手越來越緊了。我心想,有沒有可能她也害怕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天開始落雨,雨滴落在大路的灰塵上,留下一個個褐色的泥點兒。

“我們回去吧。”莉拉說。

“那大海呢?”

“太遠了。”

“家呢?”

“也很遠。”

“那我們還是去看海吧。”

“不行。”

“為什麽呢?”

我從來都沒見過她那麽焦慮,有什麽事情讓她欲言又止,她無法決定是否告訴我,拉著我就回家了。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不繼續走下去呢?我們還有時間,大海應該已經不遠了。假如要下雨的話,無論是向前走還是回家,我們都一樣會被淋濕。這種分析問題的方式是我從她那裏學到的,我很奇怪她為什麽不那麽想。

一道紫色亮光劈開黑色的天空,雷聲更大了。莉拉拽了我一下,我不是很確信地向我們城區的方向跑去。起風了,雨滴越來越密,幾秒鐘之內就成了瓢潑大雨。我們倆都沒有想到找個地方避雨,而是很茫然地在雨中奔跑,衣服已經濕透了。我們光腳穿著舊鞋子,腳下已經變得泥濘濕滑。我們跑得喘不上氣來。

後來我們跑不動了,就慢下來。電閃雷鳴,大路兩邊流淌著雨水,卡車飛速地開過,聲音很大,揚起一陣陣泥水。我們走得很快,內心很慌亂。那天先是瓢潑大雨,後來是小雨,雨停了,天空是灰色的。我們渾身濕透了,頭發貼在額頭上,嘴唇凍得發紫,眼睛裏充滿驚恐。我們重新經過隧道,爬上山坡,那些落滿雨水的灌木叢掠過我們的身體,讓我們渾身顫抖。我們找到了書包,把幹圍裙穿在濕漉漉的衣服上面,朝家裏走去。我們的眼睛一直看著腳下,莉拉沒有拉我的手,氣氛有些僵。

我們迅速發現一切都超出我們的計劃。放學的時候,烏雲密集,我母親拿著傘來到學校,想送我去參加老師家的聚會。她發現我不在學校,而且也沒有什麽聚會,找了我好幾個小時。我遠遠看見她一瘸一拐的身影,馬上從莉拉身邊跑開,我希望母親不要怪罪莉拉,就跑向了母親。沒等我開口,臉上就劈頭蓋臉地挨了耳光,母親還用傘打我。她大喊大叫,說下次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情,她一定會殺了我。

莉拉滿不在乎,因為她家裏誰也沒有發現。

晚上,我母親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父親,讓父親教訓我。父親有些惱火,但他不想打我,最後他們吵了起來,先是父親打了母親一個耳光,後來他很生自己的氣,就打了我一頓。整個晚上,我都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們本來是去海邊的,但是我們沒去成,我白白挨了打。後來我們的態度發生了神奇的轉變:盡管天開始下雨,我還是想繼續走下去,覺得自己遠離了所有人和事,去遙遠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的東西,這讓我忘記了所有擔憂;但莉拉卻反悔了,那是她的計劃,下雨之後,她放棄了大海,決定回到我們居住的城區。我很難理解這件事情。

第二天,我沒在小區門口等她,一個人去上學了。我們在小花園裏見面,她看到我手臂上的青印,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聳了聳肩膀,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沒用。

“他們打你啦?”

“那他們還能怎麽做呢?”

“他們還讓你去上拉丁語課?”

我很不安地看著她。

她拉著我去遠行,心裏其實是希望我父母懲罰我、不讓我上中學,有沒有這種可能?或者說,她急匆匆把我帶回來,是為了避免我遭受懲罰?或者——今天的我在想——是不是她在不同時候,都想到了這兩種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