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我去街上的蓋斯三明治店買了外賣。已經是黃昏了,我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呆呆地瞪著筆記本電腦發出的光亮,一邊啃著炸牡蠣三明治,一袋薯片。

當你被籠罩在黑暗中,除非注入光明,不然,你注定要永遠迷失。桃樂絲的話(抑或是費歐娜的)打醒了我。問心無愧是什麽感覺?會覺得很完整,很有價值,還是很幹凈?

可惡!現在不要想這些事。我的工作、我的愛情,已經混亂到讓我只能買外賣食物了,繼續照料蓋斯的生意。

我走到廚房另一邊,拉開冷凍庫的門。往結霜的深淵裏看了又看,才找到目標:還沒開的一誇特裝海鹽焦糖冰淇淋。我伸手去拿,卻在最後一刻,把手縮了回來,我一把關上冰箱門,覺得最好裝上掛鎖。做電視這一行,過多的卡路裏會害你丟掉工作。盡管斯圖爾特差那麽一點點就要把體重計放進我的化妝間裏了,而且他也講明了,絕對不能穿橫條紋。

振作點!

我把三明治的包裝紙丟進垃圾桶,走進客廳。落地玻璃門外的天色已黑,是一家人吃晚餐的時間,母親也要準備幫小孩子洗澡了。

我的心思不受控制地飄到傑克身上,我真的相信自己今天對桃樂絲說的話嗎?如果傑克沒向我坦白,我就會對他的外遇一無所知,而我們現在就會已結婚三年了,他會在新奧爾良當餐廳的顧問,而不是在芝加哥。我們的老大可能一歲了,也準備要生第二個孩子。

說真的,他為什麽要把一切都搞砸啊?艾米可是他雇的實習生!才二十歲!

先不要這麽多愁善感,我真的希望他不告訴我這個秘密嗎?現在我都不知道答案是什麽了。此外,那也是最好的結果,我已經明白了。不然,我現在也不會認識麥可,跟傑克比起來,他更適合我。傑克很體貼,又會逗我笑;但麥可是我的磐石,他熱誠有智慧,雖然沒那麽多時間可以陪我,對我卻相當忠誠。

我看到客廳另一頭的包包,從剛才就被我隨手丟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我穿過客廳,拿起小小的袋子,石頭落進我的掌心。走到書桌前,我像撫弄念珠般撫摸著石頭,同時拿出一張信紙。

才寫下第一個字,我的心跳就加快了。媽: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寫下去。

我想,也該是時候和好了。

我的手抖得很厲害,寫不下去了,我把筆丟開,站起身來。我做不到。

打開的落地玻璃門召喚我過去,我走到六層樓高的陽台上,靠著鐵欄杆,欣賞西面的紫色和橘色薄霧。地面上聖查爾斯大道的街車慢慢移進我的視線,停在切開寬闊路面的草皮中間。

桃樂絲為什麽這麽堅持呢?我認識她的第一天,在伊文格林的大廳裏,我就跟她說了我的背景。我們聊了十分鐘,她建議我們上樓繼續聊。“我在六之十七號,陪我喝杯雞尾酒,好嗎?我來弄一壺拉莫斯費茲,你也喝酒吧?”

我一認識桃樂絲,就很喜歡她。她的個性三分之二是蜂蜜,三分之一是波本威士忌。她懂得怎麽直視我的眼睛,讓我覺得我們好像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們坐在不成對的扶手椅上,啜飲拉莫斯費茲,很好喝的老式新奧爾良雞尾酒,成分有金酒、鮮奶油和柑橘汁。她一邊喝,一邊告訴我她已經離婚三十四年了,還比她的婚姻多出二十年。“史蒂芬顯然很在乎乳房,而那時的乳房切除術沒那麽高明。那是我人生的低潮,但我振作起來了。大家所期望的,是一個帶著三歲兒子的南方女人去參與社交活動、尋找可以當傑克爸爸的新丈夫;而我選擇單身,去中學教書,這把我母親嚇壞了。美好的二十年,就這麽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像是夏天時落在人行道上的雨滴。”

她的父親是很有名的產科醫生,說起在新奧爾良的成長過程,她的語氣帶著憂愁。

“我父親人很好,”她說,“但對我母親來說,婦產科醫生的妻子這個頭銜還不夠優越,她的娘家擁有在奧杜邦大道上的豪宅,她的期望遠遠超過我爸爸的抱負。”

一定是酒精擾亂了我的腦袋,我不假思索地,就把家裏的事情全告訴了她,我平日很少對別人說起的。

我十一歲的時候,原本在亞特蘭大勇士隊的父親,轉到底特律的老虎隊。不到六個星期,爸媽就在布盧姆菲爾德希爾斯的高級郊區買了房子,送我到最時髦的私立女校。第一天去上學,我就知道自己無法融入小學六年級女生緊密的圈子。她們是亨利·福特和查爾斯·費希爾等汽車大亨的富二代,對骨瘦如柴的新同學沒有興趣,更何況她父親還來自賓州的斯庫基爾郡,是個打棒球的大老粗。反正,眾人唯首是瞻的費歐娜·諾爾斯就這麽認定了,而其他十五個女孩都要聽從她,就像掉下懸崖的旅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