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話說春去秋來,秋去春來。

忽忽悠悠間,山上新起的大片禪院已修成了三四個年頭。也不曉得當年天美宮主到底花了多少冤枉錢,只那座移栽的桃花林都出了名,每逢花開時節,遠望天生山如有艷雲傾頹,導致文人墨客、善男信女,都喜來此小住數日,一來二去,佛前反而見證了許多佳偶良緣,真是阿彌陀佛,豈有此理。

當然,這不過是區區小事。

這三四年間,另有四件事必須交代。

頭一件事,照方天至看並不算甚麽大事,但放眼江湖卻可掀起軒然大波——

無爭山莊莊主原東園,到天生山送來一個人。

原老莊主早已不履足江湖,這次送人,也並非親自露面。那天無爭山莊的仆人上山來送手帖,說是少莊主原隨雲想在此出家,方天至隨之下山一瞧,也只看到一頂樸素低調的油布牛車。

四下裏靜悄悄,那牛正低頭銜草,車轅上則袖手坐了個趕車仆役。方天至還沒開口,送手帖的仆人已客客氣氣道:“人已送到。莊主另囑托小人,說天下之大,已沒有他的容身之所。若寺主不肯收留,那便使他自戮於佛前,容小人將屍首帶回。莊主年老心衰,不忍見此,是故沒有親至,請寺主見諒。”

而車轅上的仆人伸手一撩牛車車簾,將一個麻衣公子讓了出來——

那人年及弱冠,孤零零的撐膝跪坐在蒲席之上。哪怕粗布麻服,木簪束發,其神態氣度,仍與當日在蝙蝠島上一般並無二致。

蝙蝠公子。

誰能想到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蝙蝠公子,竟然就是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原隨雲?

方天至與他再見重逢,一時間俱默默無語。

片刻後,原隨雲整肅衣冠,緩步到他面前,合十下跪,閉目道:“原某罪孽深重,願剃度為僧,從此侍奉佛前,改過贖罪,請雪驚法師成全。”

方天至道:“可我眼見耳聽,卻不覺施主有悔過之心,向善之意。”

原隨雲面色不變,坦然答道:“寺主法眼如炬。此不過無奈之舉,想方設法苟活罷了。”

方天至靜靜聽了,既不生怒,也不哂笑。

只瞧了他一會兒,忽問:“你本來已經詐死,莫非還瞞不過有心人?”

原隨雲如若未聞,只合十而跪。

方天至心知他不會再答,便放過此節,淡淡道:“既是贖罪為僧,便再不得反悔。你可想好了?”

原隨雲道:“原某主意已定。”

方天至不再多言,念佛偈道:“菩提即煩惱,煩惱即菩提。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余聲未歇,他右手自袖中平舉,指尖陡出一道無形勁氣,向原隨雲氣海穴拂去。

這一指如清風過崗,又似明月照溪,勁氣純正平和,隨心所欲,乃至於不像一門武功、一種殺人技法,正是方天至修為更進一步,一指禪已練到了三毒不染,四勁歸一的境界。

彈指發於眾人未察之時,原隨雲甚至未生出汗毛倒豎、跳開躲避的本能,便被這道勁氣打入體內,氣海震蕩間,他只覺全身經脈如漏,劇痛難當,只片刻體內便空蕩蕩再無一絲真氣,自幼苦修的武功就此毀於一旦。

原隨雲臉色慘白,卻強自按捺不發,仍直挺挺地合十跪在原處。

而無爭山莊的仆人如同瞎了聾了,靜靜站在一邊,仿佛對眼前的一切絲毫也不關心。

方天至道:“若論佛法,你所知或許不比我少。往後你出家在此,我也沒什麽可以教你,就賜你法號三毒,望你能時時自勉,有朝一日,終能不貪、不嗔、不癡。”

原隨雲極盡蟄伏之能事,此刻竟能遜順作答:“寺主教誨,謹記在心。”

方天至道:“你隨我上山吧,寺裏正好還有些農活要安排。”

原隨雲忽道:“寺主且慢。能否容家仆為我折枝竹棒,用來探路?”他似是能覺察出方天至的心思,微微笑了笑,淡淡道,“我是一個瞎子。”

方天至怔了怔。

他實在沒料想到,原隨雲竟然是個瞎子!

原隨雲續道:“沒了武功的瞎子,恐怕不但做不了農活,連路也不大會走了。”

方天至思忖片刻,道:“無妨。有些農活,瞎子也可以幹。”

話就撂這兒咯!

這片山頭就不存在不能幹活的人!

於是無爭山莊少莊主就這麽出家勞改了。

他來的十分低調,但也不知怎麽一夜之間,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

早幾年前,洞心寺這種山頭野廟大家聽都沒聽說過,可忽而名聲鵲起,寺主雪驚接二連三引動江湖大事,於是人心思動,不少臭跑江湖的便同來賞桃花的一並流竄進了太平鎮附近,意圖一睹雪驚法師風采,或者踩著雪驚法師上位。

單一個月間,想與方天至切磋武功的少俠約莫就得有七八個。